孟祭酒那句“需细思之”,虽未明确认同,却无疑在儒家阵营坚固的壁垒上,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妙光王佛将佛法“平等性空”的奥义,与儒家“纲常秩序”的现实需求圆融贯通,指出“治心”乃“治世”之本,此论迥出常情,却又鞭辟入里,令许多秉持经世致用理念的儒生不得不陷入深思。殿内气氛,愈发显得凝重而深邃,仿佛每一缕空气中都弥漫着思想交锋的余韵。
然而,儒家之问,皆着眼于此生此世,伦常秩序。而佛法最为迥异、也最受争议之处,却在于其对生命终极归宿的诠释——轮回与净土。此说,不仅与道家追求肉身长生、元神飞升的路径迥异,更与儒家“未知生,焉知死”、“敬鬼神而远之”的务实传统格格不入。若说前两问尚在世间法内切磋,此问则将直指超验的领域。
就在众人等待儒家是否还有后续诘难之际,左侧道台之上,一位一直静坐不语、身着玄色道袍、面容古朴的老者,缓缓睁开双目。此人乃是玉虚道宫在京的院主,道号玄诚子,辈分极高,精研命理性命之学,于神魂之道颇有建树。他此前一直冷眼旁观,此刻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直指本源的力量,将论法引入了更深的层次。
“无量天尊。”玄诚子先诵道号,向太子与妙光王佛微一颔首,算是见礼,随即目光湛然地看向妙光王佛,单刀直入:“妙光世尊,适才闻世尊阐释心性纲常,圆融无碍,贫道亦觉有理。然,我道门修行,炼精化气,炼气化神,乃至阳神出窍,遨游太虚,最终目标乃是成就仙道,飞升仙界,与天地同寿。此乃顺应天道,锤炼自身,以达长生久视之果。”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一丝探究与质疑:“然,闻世尊佛法,言众生皆在轮回之中,生生死死,无有出期。唯有修行佛法,明心见性,方可超脱轮回,证得涅盘。更有甚者,言有西方净土,众生临终若能持念佛号,便可蒙佛接引,往生彼国,永离众苦。敢问世尊,此轮回之说,有何依据?那净土世界,又在何处?如何证明其存在?若如世尊所言,凭借临终一念、他力接引便可往生,则我道门千百年来辛苦练气、逆天修行的金丹大道、飞升之功,意义何在?岂非徒劳?”
此问,比儒家之问更为根本,直接质疑佛法核心教义的“真实性”与“有效性”。轮回与净土,乃超验之事,非凡俗所能验证。玄诚子此问,既是代表道门追问实证,亦隐含了对佛法“易行道”可能贬低道门“难行道”价值的担忧。所有道门修士,乃至许多旁观的官员,都屏息凝神。此问若不能令人信服,则佛法根基难免动摇。
妙光王佛闻听此问,神色依旧安然。他深知,此问关乎信仰的基石,非是单纯义理可完全解答,需以智慧善巧,层层引导。他合十缓声道:
“善哉善哉。玄诚道长直指核心,此问关乎众生终极归宿,贫僧谨此奉答。”
他并未立即回答“如何证明”,而是先从“现象”入手:“道长问道,轮回有何依据?且看世间众生,资质有聪颖愚钝,际遇有富贵贫贱,容貌有美丑端正,寿命有长短夭寿。同生为人,何以差别如此悬殊?若言天生如此,何以天道不公?若言纯属偶然,何以因果昭昭,报应不爽?譬如农作,春种粟米,秋收必是粟米,绝不会生出稗草;种善因得乐果,造恶业受苦报,此乃自然之理。此生境遇,岂非前世所作之因,今生所受之果?此即轮回之初步体现。”
他以常见的因果现象类比,引导众人思考业力与命运的关系。
“然,此尚是粗相。”妙光王佛进而阐述轮回本质,“轮回之根本,不在肉身的生灭,而在神识的相续。犹如灯火,燃一灯而传千灯,灯灯相续,光光不绝。众生自无始劫来,一念无明,起惑造业,由业感果,因果相续,生死轮回,如同旋火轮,无有休歇。此神识,非是常一不变之灵魂,而是刹那生灭、相似相续的业力之流。”
他以“传灯”为喻,解释了佛教不同于“灵魂不灭”的“业识相续”轮回观。
“至于净土所在,”妙光王佛继续道,“依我所证,观照十方,于此世界之西,过十万亿佛土,有一世界,名曰极乐。 此非指凡人所能测度的时空距离。宇宙浩瀚,十方世界,无量无边。一佛土即为一尊佛所教化的三千大千世界。净土乃诸佛如来依其本愿功德、清净业力所成就的依报庄严,其存在,非凡夫心眼所能窥见,亦非寻常神通所能测度。譬如蝼蚁不知人类社会之广阔,井蛙不可语海。然,不可见,不可测,便断然言其无乎?”
他将净土的存在置于无限宇宙的背景下,指出其超验性,并严格遵循设定,使用了“依我所证,观照十方”的表述,而非引用任何经典。
“然,如何证知其存在?”妙光王佛切入最关键处,“佛法非是强迫人信,乃是教人信、解、行、证。初由信入,闻说净土,心生向往;继而解其义,明了因果,发菩提心;而后行其法,持戒念佛,积功累德;最终方能证其境,或于定中得见,或于临终感召。此乃实践出真知之路,非是空谈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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