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郡主府内灯火如昼夜
庭院里的晚梅在渐暗的天色中敛去了颜色，唯有檐下新悬的琉璃灯盏晕开暖黄的光。
寝室内，铜鹤衔枝灯台吐着明亮的焰心，将依偎在镜前的两道身影投在梨花木屏风上，随着火光轻轻摇曳。
“哦？太子哥哥想要金屋藏娇？”盛卿欢轻笑，琥珀色的眸子里流光微转，不经意间泄出一丝危险的气息，“我可不是任人拿捏的娇花。”
她忽然站起身，毫无预兆地转身，精准地咬上容洵的喉结。
齿间感受到皮肤的脆弱和隐隐的铁锈味，她才松口，随即一把将他推开。
唇上沾染了鲜红的血珠，她伸出舌尖轻轻舔去，笑容愈发妖冶：
“我啊，最讨厌被关起来。”
容洵不怒反笑，伸手再次将她揽回怀中，力道不容抗拒。
他低头看着怀里如同炸毛小猫般的女子，眼底带着几分好笑与纵容：“小猫，生气了？”
他顿了顿，眼神渐渐飘远，陷入回忆：“想知道孤为何总唤你‘小猫’么？”
“孤五岁那年，在宫外捡到一只白猫。”他的声音低沉下来。
“它浑身是伤，脏得看不出颜色，连路都走不稳。可那双眼睛……却生得极漂亮，像块质地纯粹的上等琥珀。鬼使神差地，孤把它抱了回去。”
盛卿欢安静下来，目光落在铜镜中两人依偎的影子上，没有打断。
“孤找来太医为它诊治，用最好的金疮药。”容洵继续说着，脸上浮现一丝温柔，“它终于好了。性子却娇气得很，只爱吃御膳房特制的小鱼干。”
“它爱蜷在孤身边打盹，生气时会用没伸爪子的肉垫拍孤，高兴了……便会凑过来，轻轻舔孤的脸。”
他脸上的笑意倏地淡去，被沉重的痛苦取代：“可后来，它死了。”
“怎么死的？”盛卿欢轻声问。
容洵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压抑得近乎窒息：“太后说……孤的猫谋害皇嗣。她命人当着孤的面，将它……剥皮抽筋。”
他闭上眼，仿佛还能闻到那浓重的血腥气，“最后，做成了肉汤，逼孤喝下去。”
“母后也因此被孤牵连。太后指责母后嫉妒成性，纵容孤的猫惊扰了怀有龙种的叶贵妃，致使贵妃动了胎气。母后被禁足三月，日日抄写经书。”
“后来，叶贵妃生产那日，一尸两命。母后被夺去凤印，囚于未央宫。她终日郁郁……最终，撒手人寰。”
他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嘲讽，“母后弥留之际，想见父皇最后一面。孤去寻他时，却见太后正依偎在孤那好父皇的怀里……呵。”
“孤食言了，未能替母后带回父皇。”
盛卿欢心头一紧，反手将他紧紧抱住，无声地给予安慰。
“那日在宫宴上，你的血溅到孤脸上……孤确实，是想杀了你。”容洵的声音轻如耳语，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
“可你摔在地上，脸色苍白，嘴角溢血的模样，和孤当年那只奄奄一息的小猫……一模一样。”
他将脸埋在她颈窝，向来强势的太子殿下，此刻声音里竟带上了卑微的乞求：
“小猫，孤只有你了。”
“不要离开孤……求你。”
“孤会努力……控制住那些，想将你锁起来的念头。”
“嗯。”盛卿欢轻轻抚着他的背，声音柔和却坚定。
内心却已翻涌起惊涛骇浪——太后那个女人，竟能对五岁的孩童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两人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相拥。
烛火噼啪，映照着屏风上紧密相依的影。无需更多言语，在这一刻，两颗心前所未有地贴近。
竹林夜雾，月华如水。
疏影横斜间，竹舍窗棂透出一点孤灯。
云溯独立案前，雪白长发未束，逶迤垂落腰间，映得那张清绝容颜愈发不似尘世中人。
案上摊着一幅泛黄的画轴，墨迹已有些模糊，唯独女子侧影清晰如昨。
他修长指尖轻轻抚过画中人的轮廓，眸中迷雾深重。
“梦中女子究竟是谁……与那位颐欢郡主，又有何关联？”
心口无端泛起细密疼痛，仿佛有什么被硬生生剜去，空落落地透着寒风。
“我到底……忘了什么？”
抬指欲算，天机却如缠乱丝线，一触及郡主命格便被无形屏障弹回。
“怪哉，竟勘不破。”
正凝神间，窗外竹枝极轻一响。
“阁下既已来了，何不入内一叙？”
云溯广袖微拂，一片竹叶破空而去，携着凌厉气劲直射暗处——
黑影翩然掠起，竹叶钉入古树躯干。
来人足尖点地，稳稳定在廊下，随即推门而入，带进一缕冷梅幽香。
正是那日在郡主府有过一面之缘的司珩。
他也不客气，径自在案前坐下，执起茶壶自斟一杯。
浅啜一口，蹙眉评价：“滋味平平。”
随手将茶杯搁下，釉色青瓷与桃木案相触，发出清脆声响。
云溯静立原处，雪色长睫微抬：“阁下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口渴，寻杯茶喝。”司珩把玩着腰间一枚白色玉佩，答得漫不经心。
“茶已饮过，阁下请回。”云溯语气淡漠，直接逐客。
司珩却忽然倾身向前，深邃眼眸紧锁住他，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表情：“云溯，你当真……什么都忘了？”
“我该记得什么？”
“譬如蓬莱仙宗，”司珩一字一顿，目光如炬，“譬如我，再譬如……小师妹，苏、淼、淼。”
见云溯瞳孔骤缩，他忽然后仰，发出一声嗤笑：“真是可笑！昔日蓬莱仙宗大师兄，如今竟成了这般人不人、妖不妖的模样！”
“你究竟知道什么？”云溯神色终于波动，指尖无意识攥紧画轴边缘。
司珩起身，色衣袂在灯下流转暗光。
他行至门边，侧首回望，唇角勾起一抹戏谑弧度：
“想知道？”夜风拂动他墨色发丝，语气轻佻而残忍，
“偏不告诉你。”
话音未落，人已化作一道黑影掠出竹舍，唯有那缕冷梅余香，仍在月下悄然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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