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最终停在西郊荒废的义庄后墙。枯草摇曳,断碑横斜,是萧绝早年布下的秘密据点,纵是京中老吏也未必知晓。
萧绝率先跃下马车,目光如鹰隼扫视。确认安全后,他才回身,朝车厢伸出手。沈锦瑟搭着他的手跃下,双足踩在松软腐叶上,无声无息。阿钰迅速将马车赶进旁边坍塌的草棚,用枯枝烂叶掩盖痕迹。
“走。”萧绝低语,引着沈锦瑟绕过倾颓的坟茔,来到爬满枯藤的断墙前。他蹲身,在墙根几块砖石上叩击数下。厚重的石板滑开,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阴冷霉味扑面而来。
洞内烛火昏黄,照亮温景然憔悴的面容。他清瘦许多,温润的眼眸布满血丝,官袍换作灰色布衣。见到二人,他眼中光芒迸发,肩头瞬间松弛,无声诉说着这段时日的煎熬。
“快进来!”温景然侧身让开通道,声音急促却竭力维持镇定。
沈锦瑟率先踏入,萧绝紧随。阿钰留在外警戒。石板合拢,将外界隔绝。
通道向下倾斜,走过简陋石阶,便是四壁夯土的密室。一桌数椅,一张临时板床,角落堆着清水干粮。空气中弥漫土腥与淡淡药草气息。
“委屈二位在此暂避。”温景然点亮桌上油灯,昏黄光晕映照满脸疲惫,“京城如今……已是龙潭虎穴。”
“情况有多糟?”萧绝走到桌边,骨节分明的手指划过粗糙桌面。
温景然苦涩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卷文书:“这是三日前陛下明发的海捕文书副本。罪名二位已知。”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沉重,“不仅如此,陛下以清查萧沈余党为名,已开始清洗各衙门。东厂被内廷侍卫接管,几位主要档头或下狱,或失踪。我们在军中的人也被严密监控。”
萧绝快速浏览文书,面上看不出情绪,唯有捏着纸张边缘的指节微微泛白。
沈锦瑟更关心另一事:“温夫人可还安全?回春堂和医学院……”
“内子送出密信后,我已安排她假借养病离京。”温景然眼中愧色更深,“只是回春堂总店已被查封,所有人员都被带走审问。医学院被斥为结私营党,已下令无限期停办。”他声音艰涩,“那些防疫条例、公共卫生策论,全被斥为奇技淫巧,一律废止。”
纵然早有准备,亲耳听到自己苦心经营的基业被如此摧垮,沈锦瑟仍觉心口闷痛。她闭目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眸中已是寒潭静水。
“他倒是雷厉风行。”她唇角弯起冰冷弧度,“生怕我这之名,动摇了他真龙天子的权威。”
萧绝放下文书:“他现在何处?身体状况如何?”
“陛下仍在宫中,愈发沉迷炼丹,朝务多交内阁与新晋宠臣。据太医署消息,陛下常召见太医,但具体病情讳莫如深。”温景然压低声音,“因二位逃脱,陛下在朝堂上当众咯血,之后休朝三日。宫里有传言,陛下性情愈发暴戾,身边宫人动辄得咎。”
沈锦瑟与萧绝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新帝的身体显然比她预估的更糟,而她留下的“小礼物”与丹药的毒性冲突,恐怕是重要诱因。
“朝中情形?”萧绝继续追问。
“韦氏、柳氏家族成员及其姻亲故旧大批进入要职。反对之声不是没有,但几位上书直言的老臣或被罢免,或遭申斥。”温景然语气沉重,“更要紧的是,陛下似乎有意重启皇城司,赋予其监察百官、缉捕审讯之权。而指挥使人选,极可能出自韦家。”
“釜底抽薪,鸠占鹊巢。”萧绝冷笑,“他倒是将平衡之术学了个十足,可惜只学来自毁长城。”
密室陷入短暂死寂,唯有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压抑的气氛几乎凝成实质。
“你们……有何打算?”温景然打破沉默,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
沈锦瑟没有立即回答。她走到墙角拿起水囊,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浇熄心头灼热的怒焰。转身背靠冰冷土墙,她看向萧绝。
不需言语,萧绝已然明了她的决定。他迎上温景然的目光,声音沉毅如铁:“他不会放过我们,更不会放过任何与我们相关的人。坐以待毙,唯有死路一条。”
温景然呼吸一滞:“你们想……”
“他既要赶尽杀绝,”萧绝语调平静,却蕴含着风暴来临前的可怕力量,“那就让他看看,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反噬起来有多痛。”
沈锦瑟接话,声音清晰冷静:“温太医,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但此举风险极大,你若不愿,我们绝不强求。”
温景然凝视着眼前这对男女。他们风尘仆仆,容颜倦怠,衣饰普通甚至狼狈,站在这阴暗密室里,脊背却挺直如松。一人眼神狠戾如鹰视狼顾,一人目光清冷似雪浸寒泉。
他想起自己被明升暗降,眼睁睁看着医学院被查封,那些凝聚心血的医案手稿付之一炬;想起朝堂上韦柳两家的嚣张气焰;想起皇帝日益昏聩的决策;想起京畿之地因严苛盘查而窒息的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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