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乐门的霓虹,将夜晚的上海渲染成一片流光溢彩的迷梦。水晶吊灯折射出炫目的光斑,爵士乐慵懒而挑逗地流淌,空气里混合着香水、雪茄和酒精的甜腻气味。
西装革履的绅士与旗袍婀娜的名媛穿梭其间,构成一幅浮华喧嚣的末世图景。
陈嘉树坐在二楼的卡座,位置僻静,却能俯瞰整个舞池。
他换上了一身合体的深色西装,头发用发油仔细梳拢,褪去了学生的青涩,显露出成熟的气度。
周世昌坐在他对面,显得有些拘谨,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陈先生,您怎么想到来这儿了?”周世昌低声问,他印象中的东家,似乎不该是流连这种风月场所的人。
陈嘉树晃动着杯中琥珀色的威士忌,目光淡漠地扫过舞池中扭动的男男女女。
“听听声音。”他呷了一口酒,“这里的消息,有时候比茶楼和交易所更真实,也更…有趣。”
他并非来寻欢作乐,而是将这奢靡之地视为另一个信息场,那些在严肃场合讳莫如深的话题,往往在酒精和音乐的催化下,会不经意地流露出来。
果然,邻座几个穿着考究、明显是洋行买办或小开模样的人,正高声谈论着时局。
“北伐军势头很猛啊,听说已经过了湖南…”
“怕什么?上海是租界,天塌下来有洋人顶着!”
“顶个屁!真要打过来,生意还做不做了?我家老头子已经在往香港转移资金了…”
“要我说,还是得早做打算。听说‘义信社’那帮人,最近也在跟南边的人接触…”
陈嘉树不动声色地听着,将这些碎片信息与脑中已知的历史脉络相互印证。
北伐,政局变动,资本流向,地方势力的选择…
就在这时,舞池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个穿着杏黄色云锦旗袍的年轻女子,在一对中年夫妇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她身段高挑,脖颈修长,梳着时髦的爱司头,脸上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被精心呵护出的骄矜之气。
她的容貌极盛,眉眼间却有一股掩饰不住的疏离与傲气,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入不了她的眼。
“是她…”周世昌低呼一声,显然认得此女。
“谁?”陈嘉树问,目光却并未从那名女子身上移开。
他见过不少美人,但这一位,像一只闯入浮华世界的骄傲孔雀,带着一种独特的、极具攻击性的美丽。
“白秀珠。”周世昌压低声音,“北洋那边白总长的侄女,家里背景深得很,性子出了名的傲,不少公子哥儿在她面前都碰了一鼻子灰,听说刚从北平过来不久,是上海滩社交圈的新贵。”
陈嘉树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白秀珠…《金粉世家》,果然人如其名,是一株带刺的玫瑰。
白秀珠似乎对这种被瞩目的场景早已习惯,她随意地扫视了一圈舞厅,目光掠过陈嘉树所在的卡座时,微微停顿了半秒。
或许是陈嘉树那过于平静的审视目光,引起了她一丝细微的好奇,但也仅仅是半秒,她便挽着女伴的手臂,径直走向预留好的、位置更好的卡座。
“听说这位白小姐,眼光高得很,而且…很讨厌别人把她当成花瓶或者攀附的对象。”周世昌补充道。
陈嘉树收回目光,不置可否,他对此女背后的政治资源有些兴趣,但并不急迫。女人,尤其是这种家世显赫、心高气傲的女人,需要时机,更需要手段。
他正准备起身离开,一个穿着短褂、伙计模样的人却悄悄走到周世昌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递过一张折叠的小纸条。
周世昌脸色微变,挥手让那人退下,然后将纸条恭敬地递给陈嘉树。
“陈先生,江北来的消息。”
陈嘉树展开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是用一种特殊的、只有他核心圈才懂的简码写成:“货已备齐,路不通,有狼盯梢,盼指示。赵。”
赵,是赵德明。陈嘉树之前通过周世昌的关系网,物色到的几个有潜力的年轻人之一,头脑灵活,胆大心细,被派往江北,负责联络和运输一些“特殊”物资——主要是通过非官方渠道,搜集少量稀有金属、特殊工具,甚至是一些流落民间的技术图纸。
这是陈嘉树为自己准备的的“技术储备”。
“路不通”,“有狼盯哨”,看来,是遇到地方势力的刁难,或者被某些人盯上了。
陈嘉树眼神一冷,他讨厌计划外的麻烦,更讨厌有人动他的东西。
“备车,回去。”他放下酒杯,站起身,没有丝毫留恋。
回到法租界的公寓,陈嘉树立刻摊开地图,周世昌在一旁汇报着更详细的情况。
“赵德明他们在苏北找到了一批品质极好的钨砂,还有几台德国产的二手仪器,价格都谈妥了。本来打算走内河水路运到上海,但那边地面上新冒起来一股势力,领头的外号‘过江龙’,控制了那段水道,要收三成的‘过路费’,不然就不让过。赵德明试着交涉,对方态度强硬,还扣下了我们一部分定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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