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日本领事馆的会客室,气氛比南京那家料亭要凝重得多。
厚重的羊毛地毯吸走了大部分声音,墙上悬挂的武士刀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伊藤信介依旧穿着和服,面带那种程式化的微笑,而坐在他身旁的小野寺武官,则是一身笔挺的军装,眼神如鹰隼,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被引入室内的白秀珠。
“白小姐,一路辛苦。”伊藤信介微微颔首,示意白秀珠在对面就坐。
“伊藤先生,小野寺先生。”白秀珠从容行礼,落座,姿态优雅,仿佛只是来参加一场普通的茶会。
“听闻陈先生最近在南京,于金融市场上大有斩获?”伊藤信介亲手斟了一杯茶,推到白秀珠面前,语气看似随意。
白秀珠心中微凛,对方的消息果然灵通。
她微微一笑,避重就轻:“嘉树不过是响应政府号召,略尽绵力,支持国家建设罢了。比不得伊藤先生运筹帷幄。”
小野寺冷哼一声,突然开口,生硬的中文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支持建设?恐怕是趁机牟取暴利吧!支那的金融市场,永远充斥着这种投机取巧之徒!”
这话极其无礼且充满蔑视。
白秀珠脸上的笑容淡去,但语气依旧平稳:“小野寺先生此言差矣。资本逐利,乃是天性,亦是市场活力的来源。只要在规则之内,合法获利,有何不可?难道贵国的商人,都是只讲奉献,不图回报的圣人吗?”
她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伊藤信介抬手,轻轻制止了想要发作的小野寺,依旧保持着笑容:“白小姐误会了。小野寺君只是性情直率,并无他意。我们今日请白小姐来,主要是想澄清一些误会。”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关于之前困扰陈先生朋友的那件不愉快的事,以及明远机械厂遇到的一些小麻烦,我们经过调查,发现可能与我们的一些‘合作伙伴’沟通不畅有关。对此,我们深表遗憾。”
他将威胁和骚扰,轻描淡写地归结为“沟通不畅”。
白秀珠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委屈:“哦?原来是误会吗?可那匿名信言辞凶狠,明远厂来的那些人也是气势汹汹,实在令人不安。嘉树为此忧心不已,连带着处理正事都分心不少。”
“请白小姐务必转告陈先生,此类‘误会’,绝不会再发生。”
伊藤信介承诺道,但话锋随即一转,“不过,我们也希望陈先生能理解我们的难处。龙潭锑矿,对我国某些产业的发展至关重要。陈先生既然与南京方面关系密切,若能在此事上提供一些……实质性的帮助,我们必将投桃报李。不仅之前的设备和贷款条件可以更加优厚,未来在诸多领域,都可以进行更深度的合作。”
他图穷匕见,再次将锑矿问题摆到了台面上,而且是以一种看似道歉、实则施加更大压力的方式。
小野寺冰冷的目光也紧紧锁定着白秀珠,仿佛在评估她的反应,也像是在施加无形的威慑。
白秀珠知道,这才是今天会面的真正目的。伊藤利用之前的骚扰事件作为铺垫和施压工具,迫使陈嘉树在锑矿问题上让步。
她沉吟片刻,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伊藤先生,锑矿事关国家资源,嘉树人微言轻,实在难以置喙。不过,您的好意和承诺,我一定会如实转达。只是……”
她话锋微转,带着一丝试探,“如今关税库券发行,嘉树资金压力稍缓,对贷款的需求,或许不像之前那般急切了。”
她这是在暗示,陈嘉树通过金融市场获利,筹码增加了,别想再用贷款轻易拿捏。
伊藤信介眼中精光一闪,显然听懂了这层意思,他哈哈一笑:“资金自然是越多越好。陈先生是做大事业的人,永利扩建,后续发展,哪里不需要资金?我们的友谊和合作,是长期的。”
会谈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暗藏机锋的氛围中结束。白秀珠离开领事馆时,背后仿佛还能感受到小野寺那如芒在背的目光。
* * *
就在白秀珠与伊藤、小野寺周旋的同时,南京的陈嘉树,正经历着资本市场的惊心动魄。
关税库券的价格,在公告发布后的短短几天内,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市场狂热的追捧下,一路飙升,迅速突破了面值,并且继续向上冲击。
陈嘉树指令下达后,他旗下分散的账户开始有条不紊地分批抛售。
抛售指令如同涓涓细流汇入市场,起初并未引起太大注意。但随着抛售量逐渐加大,市场上开始出现一些敏锐的嗅觉。
“嘉树兄,市价在百分之一百零三的位置似乎遇到了阻力,有较大卖盘持续涌出。”顾敏打来电话,语气有些疑惑,“部里这边还没开始干预,不知道是哪路资金在出货。”
陈嘉树心中了然,那正是他的资金在退出。他平静地回答:“市场自有其规律,涨多了自然会有获利了结,不足为奇。”
然而,市场的狂热有时会超出理性范畴。在稍作停顿后,库券价格再次被汹涌的买盘推高,竟然冲破了百分之一百零五!这已经远远超出了陈嘉树预期的套现价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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