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闷热如同湿透的棉絮,紧紧包裹着这座欲望都市。泸州的血腥气,跨越千山万水,化作无形的压力,渗透进黄浦江畔的各方角力场中。
陈嘉树坐在“金融暗堡”的书房里,窗外的法国梧桐枝叶繁茂,却透不进多少凉意。
他面前摊着三份东西:顾敏私下转达的宋子明“提醒”电文、白秀珠汇总的关于日方可能采取商业掣肘的预警、以及卢作孚那封措辞谨慎但重申合作的支持信。
“树大招风,过刚易折。”陈嘉树轻声重复着宋子明的评语,指尖在电文上点了点,脸上看不出情绪。
白秀珠一袭月白色夏布旗袍,摇着一柄苏绣团扇,闻言轻笑:“宋次长需要一条能搅动死水、又能替他捞鱼的鲶鱼,但这条鱼不能长得太大,掀翻了他的鱼缸。分寸感,从来都是最难的。”
“所以,四川的根基必须尽快夯实,让我们有足够的底气,在他觉得鱼缸快装不下的时候,能自己跳进长江。”
陈嘉树语气平淡,将宋子明的电文推到一边,拿起卢作孚的信:“卢先生这边,心里有疙瘩,但利益和理念的纽带还在。你以我的名义回信,感谢他的支持,详细说明工厂建设的最新进度,特别是对当地雇工和周边经济的带动预期。用实实在在的利益和前景,冲淡那点血腥味。”
“明白。”白秀珠记下,目光转向那份日方预警,“伊藤那边,看来是要从台下的拳脚,转为台上的绊子了,永利和明远,怕是很快就要遇到‘商业上的麻烦’。”
“意料之中。他出招,我们接招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关键还是我们自己的节奏不能乱。”
陈嘉树随意地回了一句,拿起沈直今早送来的报告——美股建仓已稳步推进至十五万美元。
“沈直和赵启明状态如何?”
“沈直谨慎,觉得杠杆还是太高,夜不能寐。赵启明兴奋,认为我们抓住了黄金时代的尾巴,摩拳擦掌。”白秀珠精准地概括,“两人互相制约,倒是平衡。”
“告诉他们,保持现状,继续买入。市场的狂热还会持续,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这曲终人散前,尽可能多地积累筹码。”陈嘉树沉吟片刻,“另外,安排一下,我要见杜镛。”
“见他?”白秀珠挑眉,“为了伊藤可能的商业手段?”
“不全是。”陈嘉树眼神深邃,“四川的事,应该让他看到了我们的‘实力’。现在,该让他看到我们的‘格局’了。有些事,需要他这样的人去办,比我们亲自出手更方便。”
当晚,外滩一间不起眼的宁波菜馆雅间。
杜镛依旧是一袭青布长衫,儒雅得像一位教书先生。
他亲自为陈嘉树斟上一杯黄酒,郑重道:“陈先生,泸州之事,干净利落,杜某佩服。”
“杜先生过奖,迫不得已罢了。”陈嘉树举杯示意,一饮而尽,“今日请杜先生来,是有两件事相商。”
“陈先生请讲。”
“第一,日后在沪上,乃至长江水道,若有些上不得台面的小麻烦,比如码头工人无故怠工、原料运输莫名受阻……还望杜先生能行个方便,帮忙疏通一下。”陈嘉树说得含蓄。
杜镛立刻心领神会,微微一笑:“义信社做的就是这份营生,维护商界同仁正常经营,义不容辞。陈先生的事,就是杜某的事。”
“第二,”陈嘉树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我想请杜先生帮忙,物色一批人。”
“哦?什么样的人?”
“背景干净,最好是孤儿或了无牵挂的;年纪要轻,不超过二十;脑子要活,能识字算数最好;最重要的是,嘴要严,胆要大,不怕远渡重洋。”陈嘉树缓缓说道。
杜镛眼中精光一闪:“陈先生这是……要培养班底?送去哪里?”
“美国。”陈嘉树吐出两个字,“不是现在,是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我需要一批完全属于我自己,根底清白,又能适应外面世界的人。目前操持的人,终是借来的刀,用得不顺手,也不放心。”
杜镛深深看了陈嘉树一眼,沉吟片刻,点头:“这事不难。上海滩别的不多,就是人多。符合条件的小伙子,我能找来。只是,培养不易,花费不小。”
“钱不是问题。”陈嘉树语气肯定,“人,我要最好的。找到后,先集中起来,我会找可靠的人教他们英文和基本的商业常识。”
“好。”杜镛举杯,“杜某预祝陈先生,早日建成自己的千里栋梁。”
两人酒杯轻碰,达成了新的默契。陈嘉树在利用杜镛的灰色网络,而杜镛也在投资陈嘉树不可限量的未来。
回到贝当路公馆,书房里亮着灯。
张婉卿正坐在沙发里,就着台灯的光线,仔细校对着《繁荣的假象与结构性危机》的部分书稿。她神情专注,纤细的手指握着钢笔,不时在稿纸上做着标注。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回来了?我看这部分关于‘信贷扩张与资产价格泡沫’的论述,有几个数据似乎需要再核对一下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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