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雄起的动作很快,三日后,一封印花请柬送至白公馆,落款是“吴楚阁”。
这是个在北平军政圈子里颇有分量的雅集别号,主人姓吴,挂名军事委员会参议,实则是晋绥系与东北军之间一位游刃有余的斡旋人物,消息灵通,门路宽广。
晚宴设在东城一处前清贝子府,夜幕初降,朱门洞开,汽车无声驶入院内。
陈嘉树依旧是一身深色西装,白秀珠则换了身墨绿色丝绒旗袍,两人下车,白雄起已等在垂花门下。
“吴参议喜交四方友,席间或有东北来的朋友,说话直些,但都是能做主的。”白雄起低声提点。
陈嘉树会意点头。
宴会设在后花园临水的花厅,时值初夏,窗扉洞开,晚风带着荷香,厅内约莫二十余人,军便服与西装长衫各半,谈笑声不高,却自有一股沉甸甸的分量。
吴参议年过半百,面皮白净,未语先笑,迎上来握住陈嘉树的手:“嘉树兄!久仰大名!雄起兄常提起,说有一位了不得的妹夫,今日一见,果然器宇不凡!”
“吴参议过誉,晚辈陈嘉树,初到北平,诸多礼数不周,还望前辈海涵。”陈嘉树态度谦和。
“哎,什么晚辈前辈,到了我这里,都是朋友!”吴参议笑着引他入内,向几位客人介绍,“这位便是上海来的陈嘉树陈先生,实业做得好,更是宋子明次长的得力臂助。”
“宋次长”三字一出,厅内数道目光便更深了几分,在南京政府名义上已“统一”的北平,宋家的名头,有着实实在在的含金量。
席间果然有几位东北军背景的军官,为首的是位刘旅长,约莫四十岁,肩宽背厚,话不多,一双眼睛却锐利有神,另一位姓张的参谋,则更显文气,戴着眼镜。
酒过三巡,话题渐渐放开。
吴参议似不经意地问起:“嘉树兄在美国大展身手,对如今这全球经济萧条,必有高见,我辈粗人,只觉洋人日子难过,于我们有何利弊?”
众人都停下杯箸看来。
陈嘉树放下酒杯,沉声道:“高见不敢当,依在下浅见,此次危机,根源在于生产过剩与信用膨胀,波及全球。对欧美是危,对我等后发之国,若应对得法,未尝不是一次难得的‘机’。”
“哦?机在何处?”张参谋推了推眼镜,颇有兴趣。
“机在能以极低成本,获取平时难以企及的技术、设备与人才。欧美工厂倒闭,机器闲置,工程师失业,专利技术待价而沽,此时若眼光精准,出手收购引进,于我国实业根基之补益,胜过平时十倍。”
刘旅长忽然开口,声音洪亮:“陈先生说的在理,不过,好机器、好技术,谁都想要,日本人财大气粗、近水楼台,又岂会放过?”
厅内气氛微微一凝,日本,是个敏感词。
陈嘉树神色不变,点头道:“刘旅长所言甚是。据我的消息,日本不仅在美国抄底二手钢铁、稀有金属和各种设备,更是在南洋、澳洲采购矿石、橡胶、石油,不计成本,志在必得。其国内资源匮乏,如此大规模囤积战略原料与重工业设备,所图非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放沉了些:“此乃典型的‘以战养战’之先兆,磨刀之声,已隐约可闻,所虑者,其刀锋所向何处。”
花厅里静了片刻,只有风吹荷叶的沙沙声。
吴参议缓缓转动酒杯,叹道:“是啊,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奈何……”他话未说尽,却尽显无奈。
刘旅长冷哼一声,拳头在桌上轻轻一顿:“关外这几年,就没消停过!咱们的兵工厂,沈阳、吉林那几个,机器是老掉牙的,原料时断时续,造出来的家伙,差点意思!”
他看向陈嘉树,眼神灼灼:“陈先生既然熟悉门道,依你看,咱们现在去弄,还来得及吗?要弄,该怎么弄?”
陈嘉树没有立即回答,认真思量后才道:“来得及,但窗口期不会太长,欧美国内压力日增,迟早会转向以工代赈、重整军备,到那时,管制必严,价格亦飞涨。当务之急,可分两步,其一,立即组织精干懂行之人,赴美欧实地考察,专寻那些因倒闭拍卖或军方封存的二手机床,尤其是精密机床、大型锻压设备、炼钢电炉,价格往往只有新货二三成,稍加修整,即可使用。”
“其二,”他看向刘旅长和张参谋,“人才比机器更重要,德国战败后,大批军工、机械、化工专家失业,如今又逢经济危机,生活更加困顿,若能以优厚待遇,秘密聘请一批,安置在稳妥之处,指导设备安装、调试、生产乃至仿制改进,其价值,无可估量。”
张参谋边听边记,闻言抬头:“陈先生,此事……恐怕不易,洋人技师,肯来?来了如何安置?都是麻烦。”
“事在人为,可通过可靠贸易公司或基金会名义操作,给予远超其在本国的薪酬与科研条件,安置地点……”陈嘉树略有迟疑,“关内总比关外更安稳些,华北、山西,不乏隐蔽之处,关键是,动作要隐秘,如今日本虎视眈眈,关外产业不如值此机会……内迁,以作绸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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