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伯来的时候,天刚擦黑。他没走正门,是从后园角门溜进来的,脚步又轻又快,像只狸猫。陈默正在书房里对着一盏油灯发呆,火苗突突地跳,把他影子在墙上扯得歪歪扭扭。
“侯爷。”韩伯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低沉得像从地底下冒出来。
陈默一激灵,手里的竹简差点掉了。他赶紧起身,把韩伯让进来,又探头出去看了看廊下——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竹丛的沙沙声。他这才关紧门,转身时心脏还在扑通扑通乱跳。
韩伯没坐,就站在屋子中间,从怀里掏出一块用麻布包着的东西,放在案几上。麻布摊开,里头是几截被砍断的、颜色发黑的木头小人,还有一把用过的、刃口都崩了的旧菜刀。最底下,压着一小块染血的麻布片,血已经干了,红得发褐,边缘晕开,像朵丑陋的花。
“春杏逮着了。”韩伯说话简练,脸上那道疤在跳跃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在城外十里铺一间租来的破屋里。我们去的时候,她正在刻这玩意儿。”他用下巴指了指那些木头小人。
陈默感觉喉咙发紧,拿起一截木头小人。雕工粗糙,但能看出人形,胸口位置被刻了个歪歪扭扭的“卫”字,字上还涂了暗红色的东西,闻着有股铁锈和药材混合的怪味。“她招了?”
“刚开始嘴硬,说是自己恨大将军责罚过她。”韩伯冷笑一声,从怀里又摸出个小布包,这次倒出来的是几块成色不错的碎银子和一枚小小的金戒指,“搜出来的。她一个三等侍女,月钱不过三百钱,哪来的这些?熬了半夜,见了点血,”他看了眼那块染血的麻布,“才吐口。”
“谁指使的?”陈默屏住呼吸。
“她说是个戴帷帽的女人,看不清脸,在城南的杂货铺后巷见的她。给了钱和这些东西,让她找机会在大将军贴身物件上刻咒符,刻完了再把刻过的东西——比如木屑、碎布——偷出来,混进大将军的饮食里。”韩伯顿了顿,“那女人说,事成之后,再给她十金,送她出长安。”
陈默手一抖,木头小人掉在案几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混进饮食里!这是要卫青的命!他的背脊一阵发凉,声音都有些变调:“那……那她得手了吗?大将军他……”
“没有。”韩伯摇头,语气肯定,“侯爷您发现得早。我们查了,她只来得及在旧甲上刻了符,还没来得及偷木屑。这几日大将军的饮食,都是夫人亲自盯着小厨房做的,外人碰不着。”
陈默这才松了口气,腿有点软,扶着案几才站稳。好险!就差一步!他缓了缓,又问:“那戴帷帽的女人……就没别的线索?”
“春杏说,那女人右手虎口有道新疤,说话有点鼻音,像是染了风寒。还有……”韩伯眯起眼,“她身上有股很淡的、像是‘百濯香’的味道。那香金贵,宫里和少数几个勋贵府上才用得起。”
百濯香!范围一下子缩小了!陈默的心又提了起来。宫里,或者那几个顶级勋贵……会是哪一家?
“春杏人呢?”他问。
韩伯面无表情:“按夫人的意思,暂时关在后园废井下的地窖里。派了可靠的人日夜看守。夫人说,此人还有用,不能死,也不能放。”
夫人?平阳公主!陈默这才意识到,卫青府里真正的女主人出手了。这位公主殿下,平日里看着温和端庄,没想到动起手来如此雷厉风行,果决狠辣。
“大将军知道了吗?”陈默压低声音。
“知道了。大将军的意思和夫人一样:内紧外松,继续查,但不能打草惊蛇。”韩伯看着陈默,“夫人请侯爷过府一趟,说是……有事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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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进大将军府,陈默感觉气氛都不一样了。表面上一切如常,仆役该洒扫的洒扫,该修剪花木的修剪花木。可他敏锐地注意到,巡夜的家丁比平时多了两倍,而且都是生面孔,眼神锐利,脚步轻捷,腰间鼓鼓囊囊的,明显藏着家伙。回廊转角、月门附近,也总有人看似无意地守着。
他被直接引到了后院的正厅。平阳公主已经在那里了,没穿华服,只着一身深青色常服,头发简单绾着,坐在主位上慢慢拨弄着一盏茶。卫青不在。
“陈侯爷来了,坐。”平阳公主抬起眼,声音温和,但眼神里没有半分笑意,像结了冰的湖面。
陈默行礼坐下,有点局促。这位公主殿下给他的压力,不比面对汉武帝时小。
“韩伯都跟你说了吧?”平阳公主开门见山,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是,殿下。多谢殿下雷霆手段。”陈默忙道。
“谢什么?有人把脏手伸进我家里,要咒我夫君,我还得谢谢他们让我有事做?”平阳公主嘴角扯了一下,那笑容有点冷,“春杏是个棋子,丢了不可惜。要紧的是下棋的人。”她顿了顿,“韩伯查到,春杏有个表哥,在城南一家肉铺当伙计。前几天,那表哥突然得了笔横财,辞了工,说是要回老家娶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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