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阴雨,将整个许都大营浸泡得泥泞不堪。
偏院通往浣衣房的那条小径,更是被往来军士的靴子踩成了烂泥塘。
每走一步,冰冷的泥水便没过脚踝,刺骨的寒意顺着裤管往上爬。
貂蝉端着一大盆待洗的军眷衣物,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
这是刘夫人的命令,那位嫁给了曹操的昔日同僚之妻,总不忘用这种方式提醒貂蝉她如今的身份。
冰冷的石板上,她跪地搓洗衣物,指节冻得通红,关节处传来阵阵酸痛。
忽然,用力过猛,“刺啦”一声,她本就磨损严重的袖口,再次被粗糙的石面撕开一道口子。
她动作一滞,默默看了眼那破损处,眼中没有波澜,只是将衣袖卷得更高了些,继续机械地劳作。
待她端着洗净的衣物,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偏院小屋时,已是深夜。
月光惨白,将屋檐的影子投在湿漉漉的地上。
她推开虚掩的房门,却感觉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门缝里竟塞着一个用粗布包裹的小方块。
她疑惑地捡起,入手沉甸甸的。
解开布包,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光,她整个人都怔住了。
包裹里的,竟是她那条旧裙上被撕下的、早已褪色的牡丹刺绣纹样。
边缘的针脚歪歪斜斜,粗糙得像是出自一个初学者的手,线头都未剪净。
但那朵牡丹,却被小心翼翼地、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这是……他缝的?
心头猛地一颤,她还未回神,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刻意压抑的咳嗽。
貂蝉猛然转身,只见吕布披着一身蓑衣,静静立在屋檐的阴影下,雨水顺着蓑衣的边缘滴滴答答落在泥地里。
他高大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笨拙,手里还攥着半卷丝线和一根粗大的骨针。
见貂蝉看来,他那张惯于倨傲与暴怒的脸庞,此刻竟流露出一丝罕见的局促。
他低下头,目光躲闪,声音低沉得几乎要被雨声淹没。
“你教过我缝的……试了好几次。”
声音极轻,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貂蝉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在白门楼上,生死一线,她曾为了让他安心,一句句教他如何用针线缝合破损的内甲。
他当时嗤之以鼻,只道大丈夫何须学此妇人之事。
没想到,他竟还记得。
眼眶瞬间泛起一层温热的薄雾,她却强行忍住。
她没有说谢,只是默默走上前,从他那比常人粗大一圈的手中,接过那片承载着笨拙心意的牡丹绣片。
回到屋里,她在昏黄的油灯下,一针一线,将这片牡丹重新缝回自己的裙角。
针脚歪斜,却与她自己的细密针法奇异地融合在一起,仿佛一道丑陋却坚固的疤。
两人隔着一扇门,一内一外,无言相对,只有雨声在彼此的沉默中流淌。
良久,终是貂蝉先开了口,声音清冷如月:“将军可知,司空为何给你一堆废铜烂铁,却不予你一兵一卒?”
门外,吕布皱起了眉,雨水打湿了他额前的乱发。
貂蝉没有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道,声音穿透雨幕,字字清晰:“他不是怕你再反,而是怕你……太有用。一头猛虎,若只给它骨头啃,它便永远是笼中之兽。可一旦给了它肉,尝了血,它便会想起山林的味道。”
吕布的身躯猛地一震,握着骨针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次日,雨过天晴。
丁斐照例巡视南库,却在库房外看到了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原本杂乱堆放的废铁旁,竟多了一座新搭的简易棚架。
数十件正在打磨修复中的残兵断刃被分门别类地悬挂其上,按长短、材质、用途区分得井井有条,仿佛一支等待检阅的残兵军阵。
更奇的是,每类兵器下方,都附着一块小小的竹牌,用炭笔写着“可复用”、“待锻”、“仅作材”三种字样。
整个南库,竟一扫往日的颓败与混乱,透出一股肃然有序的气息。
丁斐心中称奇,踱步上前,指着竹牌问道:“奉先,此是何意?”
吕布正赤着上身,用砂石细细打磨一柄卷刃的环首刀,闻言头也不抬地答道:“乱世之中,物亦有命。分清它们的去留,才不负铸造它们的匠人之心,也不负将来要握着它们的士卒之命。”
一番话,平淡质朴,却让丁斐心头微震。
他看着吕布那专注的神情和布满老茧的双手,再看看那井然有序的棚架,默然良久,终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这个吕布,似乎真的与传闻中那个暴躁莽夫,不一样了。
午后,秦宜禄借着送饭的机会,偷偷溜到吕布身边,压低声音,神色慌张:“温侯,大事不好!我听说……胡车儿那厮已联络了张绣将军麾下好几名力士,说要在三日后大营演武时设擂,点名要与你比试!名义是切磋武艺,实则是想借着人多手杂,在擂台上将你围殴致残!”
与此同时,参军傅干的府邸,他亦对前来拜访的丁斐旁敲侧击:“丁将军,温侯之事,需慎重处置。若他应战败了,恐激起那些归降俘虏的骚动,人心不稳;可若是胜了,他一人压服数名曹营勇士,威望日增,于司空而言,恐非好事。这头猛虎,怕是难驾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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