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胜利的喧嚣,扎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
无名分。
这三个字,比钟演伪造的兵符更具杀伤力。
钟演的谋划,不过是借刀杀人,败了,他身死名裂。
而这三个字,却是诛心之言,直指吕布此刻最尴尬的境地——他以征北将军之名,行太守之实,这权力终究是曹操“赐”的,而非他自己挣来的。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寒意,顺着王思的话语,迅速在刚刚燃起热情的众人心头蔓延。
果然,接下来数日,钟演的预言开始应验。
颍川城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骨头,瘫软下来。
颍川五姓的家主们,自钟演被押走后,便集体称病,府门紧闭。
随之而来的是,各县乡的粮税征缴戛然而止,负责计量的斗级小吏、负责押运的亭长,全都“告病还乡”。
五姓所开设的私学尽数停课,一时间,颍川读书人仿佛都染上了同一种怪病。
最致命的是,郡府六曹——功曹、仓曹、户曹、兵曹、法曹、士曹,一夜之间,人去楼空。
那些世代盘踞于此的士族子弟,连辞呈都懒得递交,就这么消失了。
空荡荡的府衙,只剩下几个洒扫的老仆,瑟缩在角落,看着穿堂而过的冷风,卷起地上的枯叶。
百姓们刚刚燃起的希望,迅速被恐慌所取代。
“官……官都走了?”
“衙门里没人了,这……这是又要乱了吗?”
“刚分到的田,还没焐热乎,不会又要被收回去吧?”
恐慌是会传染的瘟疫。
不过两天,城中米价便开始悄然上涨,一些胆小的流民甚至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再次踏上逃亡之路。
王思面色惨白,脚步匆匆地冲进将军府,他手中的竹简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将军!六曹已空,各县文书堆积如山,无人处理!更要命的是,十七处屯田点的秋收统计、种子分发、农具修缮……所有事务都依赖户曹与仓曹的统筹,如今他们罢官,整个屯田体系,不出十日,便会从根子上断档!”
任峻跟在后面,这位典农校尉出身的干吏,此刻也是一脸的愁容,补充道:“将军,这比明火执仗地造反更毒!他们这是釜底抽薪,要让您的新政活活饿死、乱死!”
内堂之中,吕布正在用一块细麻布,不厌其烦地擦拭着一杆刚刚打造好的赤犁。
那犁铧的尖端,闪烁着比刀锋更锐利的光芒。
他听完两人的禀报,头也未抬,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他们的地,还种吗?”
王思一愣:“地……自然是种的。五姓的庄园里,私兵和佃户仍在劳作,收成想必不会差。”
吕布将赤犁放下,终于抬起头,眼中没有丝毫的焦躁,反而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他们不派官,我便不用官。”
他站起身,大步走出内堂,声音如雷:“传我将令,召集城中所有愿为我效力的吏员、屯长、百工匠户,半个时辰后,到郡府废墟前集合!”
半个时辰后,残破的郡府衙门前,黑压压地站了数百人。
他们中有新任的屯长,有织史台的文吏,有繁衍生那样的匠户代表,也有一些不愿离去的寒门小吏。
所有人都面带惶惑,不知这位新太守要把大家带向何方。
吕布一身玄甲,按剑立于废墟的最高处。
在他身后,曹性亲率一队赤犁营甲士,抬着十几个沉重的大木箱。
“我知道你们在怕什么。”吕布的声音传遍全场,“怕官走了,规矩就没了。怕没了规矩,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日子,又要回到从前。”
他猛地一挥手,曹性会意,命人将木箱打开。
哗啦啦——
无数卷竹简被倾倒在地,堆成一座小山。
王思认得那些竹简,那是颍川郡府历代积存的律令典册。
“这些,”吕布一脚踩在竹简山上,声若洪钟,“就是你们过去信奉的‘规矩’!”
他随手捡起一卷,展开念道:“《户律》第十七条,‘良贱不通婚,违者杖一百,贬为官奴’!”
又捡起一卷:“《讼律》第三条,‘庶民不得讼乡绅,越诉者,罪加三等’!”
再捡起一卷:“《税律》附则,‘士族名下田产,可因兴办义学、修桥铺路之功,减免赋税三成’!”
他每念一条,台下百姓的脸色就苍白一分,那些曾经压在他们头顶,让他们喘不过气的枷锁,此刻被血淋淋地揭开。
“现在,我告诉你们,什么是我的规矩!”
吕布眼中爆出骇人的精光,将手中的竹简狠狠掷于地上,爆喝一声:“烧!”
呼——
数名甲士将火把扔进了那座竹简山中。
干燥的竹简遇火即燃,烈焰冲天而起,将半个天空都映成了诡异的橘红色。
那三十七卷代表着士族特权的旧律令,在熊熊烈火中扭曲、变形、化为焦炭。
所有人都被这疯狂而决绝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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