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林,曹军中军帅帐。
北风卷着江面的湿寒,却吹不散帐内鼎沸的暖意。
一场旷日持久的瘟疫与水土不服,几乎要将百万大军的士气消磨殆尽,而此刻,一个人的出现,仿佛给这头困顿的巨兽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那人形容古怪,浓眉环眼,鼻孔朝天,正是凤雏庞统。
他呈上来的,不是什么奇兵诡道,而是一策最稳、最笨,也最让这些饱受晕船之苦的北方将领们心动的计策——铁索连舟。
“将大小战船,以铁环连锁,首尾相接,三十船为一排,铺上阔板,上可走马,下可设灶,稳如平地!”庞统的声音尖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如此一来,任他江上风高浪急,我军自可安枕无忧,士卒体力充沛,以逸待劳,何愁江东不破!”
此言一出,满帐哗然,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妙啊!此计大妙!”
“如此一来,我等北地健儿,便如在陆上一般,再不必受那晕船之苦!”
“水上陆地,哈哈哈,江东周郎,看他还有何能耐!”
程昱、贾诩等谋士亦是捻须微笑,不住点头。
此策虽钝,却正中要害,解决了曹军最大的短板。
曹操更是抚掌大笑,当即下令,命人依计打造铁索,连结战船。
整个大帐,都沉浸在一种即将大功告成的狂热氛围里。
唯有一人,如同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冰冷雕像,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吕布。
他被勒令参加军议,却被安排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他的目光没有看指点江山的庞统,也没有看龙颜大悦的曹操,而是死死地钉在帐中央那巨大的沙盘之上。
沙盘上,工匠已经用微缩的船模和纤细的铁链,模拟出了“连环船”的雏形。
数百艘船模被紧密地锁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横贯江心的钢铁森林。
在旁人眼中,那是坚不可摧的壁垒。
但在吕布那臻至化境的“武道直觉”中,这片钢铁森林,却呈现出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他的金手指,那与生俱来对兵器、对阵法的超凡感知力,正在微微发颤。
他“看”到的不是船,而是一个整体。
一个被铁链强行捆绑在一起,失去了所有腾挪余地,失去了所有独立性的巨大囚笼。
他甚至能“听”到,随着帐外江风吹拂,那数百艘船模的细微震动,已经不再是此起彼伏的杂乱噪音,而是渐渐趋于同一个频率。
一个缓慢、沉重,宛如一头沉睡中史前巨兽的统一脉搏。
这种统一,不是力量,是致命的脆弱!
一股源自本能的寒意,从吕布的脊椎骨炸起,瞬间冲上天灵。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滔天的烈焰,在一条船上燃起,然后通过铁链的传导,通过共振的传递,瞬间吞噬整片舰队的末日景象!
不行!绝对不行!
“丞相!”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碎了帐内热烈的气氛。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只见那一直沉默不语的温侯吕布,霍然踏前一步,双目赤红,死死盯着沙盘,声音嘶哑而急促。
“此策,绝不可行!”
全场死寂。
曹操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
庞统惊愕地看着这个突然跳出来的搅局者。
吕布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沙盘上那铁链模型:“百船连环,看似稳固,实则自缚手脚!一旦遇火,风助火势,船借链传,不过瞬息之间,便是一片火海!此策若行,非但不能克敌,反而是自掘坟墓,百船同焚!”
“百船同焚”四字,如四记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短暂的死寂后,一声冷笑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谋士程昱缓步出列,眼神轻蔑地瞥了吕布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温侯马上骁勇,天下无双,昱素来敬佩。然,水战非骑马冲阵,讲究的是天时地利。连舟之策,正是为了对抗风浪,稳固阵脚。至于火攻……”
他顿了顿,嘴角的讥讽更甚:“长江浩瀚,水汽充沛,江风无常,寻常火攻,尚未近身便已熄灭。即便有几艘火船侥幸冲至,我大军战船相连,兵力集中,以长杆推之,以水龙灭之,又有何惧?温侯未免太过危言耸听,莫非是……在江东手下吃了些亏,便失了胆气?”
这番话,阴狠至极。
既从专业角度否定了吕布,又不动声色地戳了他的痛处——巴丘一战虽胜,但毕竟是在周瑜主力未至的情况下,此刻提起,无疑是在暗示吕布不过是胜了个空营,如今见了真章,便开始怯战了。
“你!”吕布勃然大怒,戟指程昱,杀气瞬间弥漫开来。
就在此时,一个更冰冷、更具威严的声音响起。
“够了。”
监军韩浩手持节杖,面无表情地站了出来,他的目光甚至没有看吕布,而是对着帐内诸将,朗声道:“主公已有决断!军机大事,岂容反复争辩?丞相有令:诸将各司其职,各守其位,不得妄议军机,动摇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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