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丹坊的后院,比前堂更为喧嚣。
十几个药童分散在几个大木案前,有的在用铡刀切着粗壮的药根,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有的在小心地筛拣着细碎的草叶,粉尘飞扬;还有的守着小炉,看顾着瓦罐里“咕嘟咕嘟”翻滚的药汁,空气中混杂着生涩、清苦、焦糊种种复杂的味道。
管事将姜晚带到一个空着的案台前,指着一堆还带着泥土的、形如枯枝的药材:“这是‘铁骨藤’,质地坚硬,需先浸泡软化了,再用特制的刮刀去除外层老皮,只取中间的木芯。注意,刮皮时力道要匀,不能伤及木芯,否则药效大减。今天你就处理这些。” 交代完,管事便转身离开了,并不多看她一眼。
姜晚看着那堆黑乎乎、硬邦邦的铁骨藤,没有说什么。她挽起有些宽大的袖口,露出纤细却并不柔弱的手腕——那是常年练剑留下的痕迹,即便灵力尽失,底子仍在。
她打来清水,将铁骨藤浸泡进去。然后拿起那柄沉甸甸、边缘已经有些卷口的刮刀,掂量了一下。 动作生疏,却异常稳定。
“嗤啦——”
刮刀刮过浸湿的藤皮,发出粗糙的摩擦声。黑色的老皮被刮下,露出里面淡黄色的木芯。这活儿确实需要力气和耐心,铁骨藤名不虚传,即便泡了水,依然坚韧,稍有不慎,刮刀就会打滑,或者切入过深,损伤木芯。
不过片刻,她的掌心就被粗糙的刀柄磨得发红,手臂也开始发酸。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周围的其他药童,多是些半大的小子或家境贫寒的少女,偶尔会投来好奇或打量目光,但很快又沉浸在自己的活计中。没有人过来搭话,也没有人指点。在这里,干活拿钱是天经地义,没人有义务照顾一个新人。
姜晚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是重复着浸泡、刮皮的动作。她的眼神专注,仿佛手中不是粗鄙的药藤,而是需要精心雕琢的灵材。
她剥离的不仅仅是藤皮,更是过去那个不食人间烟火、只需专注修炼的内门天才身份。
一下,又一下。
枯燥,疲惫,手掌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但她的心,反而在这种纯粹的体力劳动中,奇异地沉淀下来。
不再去想破碎的灵根,不再去想背弃的师门,不再去想渺茫的前路。
眼中,只有这一根根需要处理的铁骨藤。
中午,丹坊提供了一餐简单的饭食,两个杂粮馒头,一碗不见油花的菜汤。姜晚默默吃完,感受着食物带来的微弱暖意,补充着消耗的体力。
下午继续。
她的动作渐渐熟练起来,刮皮的速度快了些,对力道的掌控也精准了些。处理的铁骨藤木芯,品相完整,几乎看不到损伤。 日落时分,管事过来查验。
他看着姜晚案台上堆放整齐、色泽均匀的铁骨藤木芯,眼中再次闪过一丝讶异。他随手拿起几根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嗯,不错。看来你确实有些天赋。明日辰时上工,莫要迟了。”
“是。”姜晚低声道。 管事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放在案台上:“这是今日的饭食折算,明日开始,管两餐。”
三枚铜钱,带着油污和汗渍,静静地躺在那里。 姜晚伸出手,将铜钱一枚一枚捡起,握在手心。
铜钱冰凉粗糙的触感,与她过去触摸灵石、法器的感觉截然不同。
这是她凭借自己的劳动,在凡尘赚取的第一份报酬。
微不足道,却沉甸甸的。
她将铜钱小心收好,揉了揉酸痛不堪的手臂和腰背,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了丹坊,融入了望仙城华灯初上的街头。
回到那间狭小的客栈房间,她几乎是瘫倒在冰冷的床板上。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在叫嚣着酸痛,手掌磨出了水泡,火辣辣地疼。
窗外,是凡俗世界喧嚣的夜。酒楼的猜拳声,小贩的叫卖声,孩子的哭闹声,清晰地传来。 她闭上眼,感受着这具身体的疲惫与疼痛,感受着这真实无比的凡尘烟火。 没有灵力滋养,身体的恢复变得极其缓慢。
饥饿、寒冷、疲劳……这些早已被她遗忘的感觉,重新变得清晰而尖锐。
她从怀里摸出那三枚铜钱,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了看。 然后,她又摸了摸贴身戴着的黑色戒指。 戒指依旧冰凉,没有任何变化。
活下去。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带着霉味的枕头里,强迫自己入睡。
明天,还有更多的铁骨藤,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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