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君侧的第一日,京中便有不下十户官员遭遇抄家、问斩、株连、流放。
第二日,这个数目翻了一番。不过五日,整个京都已浸在一片血色恐慌之中。
百姓门户紧闭,街巷空旷,偶有车马疾驰,也是举家南逃的官眷富户。
城中流言如蝗虫过境,人人都在心底盘算,自家是否与哪户被查抄的官员沾亲带故,生怕下一刻,缇骑便破门而入。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那龙椅上的新帝不过是楚洛书手中傀儡时,一个没有月亮的子夜,一队训练有素、黑衣蒙面的死士如鬼魅般潜入楚府。
刀光起落,血溅画屏,不过半宿,煊赫一时的楚府便成炼狱。
三百余口人,从白发苍苍的老仆到尚在襁褓的婴孩,皆被屠戮殆尽,尸身堆积,血腥气弥久不散。
后院那方曾映照过无数风雅宴集的藕花塘,更被掷入数颗霹雳子,轰然巨响中,泥浆与残肢、鱼虾齐飞,一片狼藉。
唯独楚洛书一人,被黑布袋罩头,铁链锁身,拖出了这片人间地狱。
至此,登基近一年的新帝,终于向天下发出了他第一道真正属于自己的旨意:楚家谋逆,罪证确凿,满门抄斩,即刻执行。
而这一切,跪在刑台之上的楚洛书,浑然不知。
镣铐冰冷刺骨,沉重的木枷压得他脖颈生疼。
台下百姓的咒骂、唾弃,如同瓢泼大雨,将他一身素白囚衣淋得湿透。可他心中,仍残存着一丝近乎执拗的信念。
他那个一声声温柔唤他元初的少年,他信那个在他辅佐下,一步步走向权力之巅的年轻帝王,他此时的遭遇他应当不知……
若他知晓,只待那人一声令下,他便能挣脱这枷锁,让所有折辱他、轻贱他之人,百倍偿还。
人声鼎沸中,刑场不远处,临街茶馆二楼雅座,一对衣着极尽华贵的男女正凭栏远眺。
男子一身玄色暗金纹常服,身姿挺拔,女子身着胭脂红蹙金鸾鸟长裙,云鬓花颜。
“就这般让他死了,是否太便宜了他?”女子声音如金玉相击,清脆悦耳,说出的字句却淬着寒意。
她目光掠过台下那道狼狈的身影,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
男子闻言,唇角微扬,伸手揽过女子纤细的肩头,手中一柄泥金折扇“唰”地展开,半掩住俊美无俦的面容,只露出一双笑意盎然的桃花眼:“斩草除根,方免后患。这般痛快,已是朕……予他最后的体面。”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残忍。
女子顺势柔柔偎进男子怀中,笑靥如花,明媚不可方物。
此情此景,荒诞得令人心寒。就在昨日黄昏,三人还曾把酒言欢,丝竹盈耳,言笑晏晏。
不过几个时辰,已是云泥之别,生死相隔。
而这男女脸上,却寻不见半分愧疚与惋惜,唯有事不关己的淡漠,甚至一丝隐秘的快意。
“老爷快跑啊——!”
“兄长!走——!”
“老爷……”
在一片污言秽语的喧嚣和镣铐刺耳的撞击声中,他被粗暴地按压跪地。
昨夜府中凄厉的惨叫、亲人们绝望的面容、飞溅的温热血液,此刻无比清晰地在他脑中翻涌。
他眼睁睁看着一切,却无能为力,那种锥心之痛,远比此刻膝下的碎石更加尖锐。
“午时三刻到……行刑!”监斩官拖长了音调,声音洪亮却毫无温度,一枚火签令箭应声掷地,发出清脆又令人心悸的声响。
膀大腰圆的刽子手,面无表情地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随即“噗”地一声将酒液喷洒在雪亮宽厚的鬼头刀身上,接着将空酒碗重重摔碎在一旁,碎瓷四溅。
楚洛书下意识地抬头,目光穿透攒动的人头,恰好撞上茶馆二楼那两道依偎的身影。
他们就在那儿,姿态亲昵,宛如一对璧人,在混乱污浊的刑场背景下,醒目得刺眼。
刹那间,他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回光返照的欣喜,像是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猛地挣扎起身,不顾一切地张大嘴巴,试图呼喊……
然而,只有一阵嗬嗬的、破碎的气音从他被割断的舌根处溢出,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和涌上的腥甜。
他这才骇然惊觉,自己早已口不能言!
更深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他死死盯着二楼那个红裙女子,瞳孔骤缩。
他分明记得,昨夜,就是昨夜!
她……是如何倒在他面前,温热的鲜血溅上他脸颊时,那粘稠腥甜的触感仿佛还残留不去……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光天化日之下,站在这里?
还有她身边那个男人,那个他倾尽心血、一手扶上帝位,甚至愿为之背负千古骂名的男人……
不待他想明白这诡异骇人的一幕,楼上的二人却已收回了目光。
他们仿佛只是看罢一场无趣的街头杂耍,相拥着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去,将他连同这整个刑场,彻底遗弃在身后。
在他们转身决绝离去的那一刹那,一种比刀斧加身更甚千百倍的剧痛,猛地攫住了楚洛书的心脏,痛得他几乎蜷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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