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闻溪却已迅速接过庄子里下人匆忙送来的药箱,取出专用的止血散和烈酒。他冷冷瞥了一眼林放带来的那些外来之物,语气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排斥:“林公子刚从疫城险地而来,你的东西,来源不明,不敢轻用。你的心意我们领了,请收回吧。”
林景轩伸出的手彻底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难堪、委屈、还有一丝被质疑的愤怒交织闪过,但他看着楚闻溪那双写满戒备和担忧的眼睛,看着楚洛书血流不止的手,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默然地将东西紧紧攥回手心,一步步后退,直至背脊抵住冰凉的柱子,仿佛要借此汲取一点支撑。
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紧绷。
楚洛书任弟弟动作急促却尽量轻柔地处理伤口,烈酒触及皮肤刺激伤口带来短暂的刺痛让他眉心微蹙,但他始终未发一言,目光沉静地落在自己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手掌上,仿佛那疼痛与他无关。
“这瘟疫……还能控制住吗?”林景轩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楚洛书缓缓抬眸,视线似乎穿透了墙壁,望见了那座正在痛苦中挣扎的城市:“是鼠疫。”他再次重复,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城里鼠群遍地,来得太快,太蹊跷,太烈。眼下城中药材必定短缺,人心崩乱,官府应对失序……只能等。”
“等什么?等到什么时候?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满城的人死绝吗?”林放的声音带上了绝望的哭腔,在这个医疗不发达的时代,一个简单的发炎都可能让人丧命,更何况还是老鼠身上携带的病毒感染了!
“等该烧的尸体烧尽,防止疫病随尸骸进一步扩散;等该发的病发完,等待疫情自然回落;等朝廷缓过神来,找到有效的应对之策;或者……”楚洛书的语气平静得近乎残酷,却有一种洞悉真相的冰冷——等幕后操纵这一切的人,达到目的,或出现纰漏。
他目光转向林景轩,带着一种令人心安却又心悸的笃定:“回城后,紧闭门户,断绝一切不必要的往来,所有送入府中的食物药材等必须经高温蒸煮。靖国公府门第高深,护卫森严,若能严格做到这些,或可最大程度保全无恙。”
林景轩看着他被纱布层层包裹的手,又看向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黑暗的眼睛。
恐惧、后怕、感激,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盲目的信任,重重撞击着他的心脏,他忽然上前几步,推开欲拦的下人,对着楚洛书,极其郑重地深深鞠了一躬:“我信你!楚哥……多谢!”
这声“多谢”沉重无比,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
话音未落,他已猛地转身,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前厅,身影很快消失在覆雪的红梅林径深处,仿佛多留一刻,那沉重的恐惧就会将他压垮。
厅内一时寂静得可怕,只剩下楚闻溪包扎时纱布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窗外风吹梅枝的呜咽。
楚闻溪正仔细地将纱布尾端打了个结,楚洛书却用未伤的左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闻溪!”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无奈和疲惫:“你方才心急,拿错了药。那白瓷瓶里装的是活血化瘀散,并非止血生肌的金疮药。”
楚闻溪动作猛地一僵,低头看向自己方才情急之下从药箱里抓出来的那个白瓷小瓶,瓶身一侧确实用蝇头小楷清晰地写着“化瘀散”三字。他方才全部心神都在兄长流血的手上,竟未细看!脸上顿时血色尽褪,闪过一丝浓重的懊恼与自责:“我……我这就去取金疮药!”
“无妨,”楚洛书淡淡道,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掠过弟弟瞬间慌乱失措的神情,“一点小伤。瘀血散开,活络经脉,也好。”这话像是安慰,又像别有深意。
正在此时,楚枫悄无声息地端着一铜盆干净温水和新的软帕进来。他目光敏锐如刀,迅速扫过楚洛书包扎好的手、桌上带血的碎瓷片、那瓶被拿错的化瘀散,以及林景轩方才站过的、地板上几点未干的泥渍,眼神微微一动,却垂眸敛目,未发一言,只沉默地侍立一旁,存在感低得像一道影子。
楚洛书将受伤的手轻轻浸入温度适宜的温水中,血色丝丝缕缕荡开,像水墨般氤氲。他仿佛不经意地问,声音带着一丝慵懒:“楚枫,庄外可还安静?”
楚枫躬身,声音压得极低,仅容榻上二人听见:“回少爷,表面风平浪静,雪景甚好。但一个时辰前,有两只不识趣的‘雪兔子’想从后山陡坡摸进来探路,脚滑,摔得不轻,已被‘请’去山下该去的地方暖和着了。看来,京城里有些人,即便自身难保,也还时刻惦记着咱们这里的梅花香不香。”
楚洛书唇角勾起一抹冷峭至极的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知道了。”他抽出手,用软帕轻轻蘸干水渍:“看来这年,任是躲到天涯海角,也注定是过不踏实了!”
他转而看向窗外,那几株开得最盛的红梅,在惨淡的雪光映照下,红得愈发浓烈妖异,几乎像泼洒上去的、尚未凝固的鲜血。
“闻溪!”他忽然道,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和:“去瞧瞧小妹可被方才的动静惊着了,好生陪着她,剪剪窗花也好。楚枫,随我去书房。”
楚闻溪担忧地看了一眼兄长包扎厚实的手,又看了看他平静无波的侧脸,终是点头应下:“是,兄长。”他转身离去,步伐却显得有些沉重。
楚枫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却又稳固地虚扶着楚洛书未伤的手臂。
走向书房的路上,穿过一道寂静无人的回廊时,楚洛书脚步微顿,低声问,声音轻得如同叹息,仅容楚枫一人听见:“林放带来的那些药,细查过了?”
楚枫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意外的佩服,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声:“少爷明鉴。已让老厉头粗略验过,绿瓶水液确是清热解毒的上品,用料极讲究;白瓶里就是军中常用的金疮药;棉签也干净,是上等棉絮高温蒸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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