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眼中闪过一丝极快却难以捉摸的神色,仿佛云隙中漏出的微光,瞬间又被深沉掩盖:“朕似乎听闻,侯府门前近来颇为热闹,车马往来,较往常……不同。而西山一带,风雪虽大,似乎也不甚安宁,颇有些人迹往来。”
楚闻溪心跳如鼓,撞击着胸腔。
陛下虽未明言监视、未提寒山寺、未点破任何具体事由,但字字句句都像绵里藏针,暗示着他已知晓诸多内情!
一种被无形巨网笼罩的感觉油然而生。
“陛下……”他声音微涩,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萧景琰抬手,明黄袍袖在空中划过一道轻微的弧度,止住了他未尽之言,站起身,缓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
那身影并不格外高大,却带着整个帝国的重量。
“让你兄长早些回府。侯府的爵位是太祖亲赐,只要朕还在,就不是几句空穴来风的风言风语能动摇的。”
“至于那些琐事,”皇帝语气平淡依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朕自有分寸。让你兄长在外,好自为之。”
“臣……叩谢陛下天恩!”楚闻溪深深拜下,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心中一块巨石骤然落地,然而后背中衣却已被一层冷汗浸透,紧贴着肌肤,一片冰凉。
帝王心术,深如渊海。恩威并施,尽在这不言之中,在这看似宽容却处处警醒的话语之内。
“去吧。”皇帝不再看他,重新坐回案后,执起朱笔,语气已恢复平淡,仿佛方才只是一场寻常的君臣闲谈:“雪大路滑,让赵谨给你备辆暖车。”
“是。微臣告退。”楚闻溪再拜,起身,垂首躬身,一步步缓缓退出这暖香弥漫却令人窒息难当的南书房。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合拢,室外凛冽的风雪之气立刻扑面而来,卷着碎雪,刺骨的冰冷,却带着一股清新自由的味道。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冷意直灌肺腑,却反而让他觉得胸中块垒稍去。
回头望了一眼那重檐庑殿顶,朱红宫墙在漫天飞雪中巍峨沉寂,如同蛰伏的巨兽,无声地笼罩着所有人的命运。
他紧了紧衣襟,将那份突如其来的“圣恩”与无尽的思量暂时压下,踏入大太监赵谨早已备好的、垂着厚厚棉帘的暖车。
车轮碾过宫道上的积雪,发出吱呀的声响,缓缓驶出森严的宫门,将那片金色而压抑的牢笼暂时抛在身后。
而南书房内,皇帝并未立刻批阅奏折,指尖仍有意无意地敲着那份被掷于案上的密折,对不知何时已悄然无声出现在身后的贴身内侍赵谨淡淡吩咐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融在暖香里:“去仔细看看,都是哪些人,在这大风雪天里,还急着往西山一带走动。”
“是。”赵谨躬身,悄无声息地退下。
窗外,风雪依旧,漫天飞舞,覆盖了帝京的朱墙碧瓦,也掩盖了无数暗流与足迹。
棋局之上,因武宁侯府这一子看似微小的变动,更深沉的波澜正在无声涌动。
宫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楚闻溪步下御阶,积雪在风中打着旋。
萧景琰的敲打言犹在耳,并非疾言厉色,却如钝刀子割肉,提醒着他武宁侯府如今在朝堂上“人微言轻”的处境。
圣宠已淡,门庭自然冷落,这是权力场最现实的法则。
赵谨备的暖车依旧候在原地,车厢内铺着厚厚的波斯毯,暖炉烧得正旺。
楚家世代积累的财富尚未耗尽,这物质上的体面,是目前唯一还能勉强支撑的东西。
暖车驶回武宁侯府,府邸所在的街区依旧清贵,但路过那些门庭若市的公侯之家时,车辕滚过积雪的声响便显得格外孤寂。
武宁侯府门前,阶石宽阔,石狮威严,积雪扫得不见一片残白,连门槛上的铜饰都擦得锃亮,显示出仆人恪尽职守的规整。
然而,这份过分的整洁背后,是门可罗雀的冷清,没有等候拜见的车马,没有穿梭往来的仆从,只有一种刻意维持却无人欣赏的肃静,像一幅精美却已褪色的古画。
他刚踏入高大的府门,一股空旷之感便迎面而来。
前庭开阔,亭台楼阁依旧保持着鼎盛时期的规模与气派,用料考究,即便在冬日也难掩其曾经的辉煌。
然而,正是这过分的宽敞与寂静,暴露了人气的稀薄。
当值的老管家楚忠,带着两名衣着整洁、举止一丝不苟的仆役上前,恭敬地行礼,接过他昂贵厚重的紫貂大氅。
“侯爷回来了。”
楚忠的声音带着老仆特有的恭谨,但那份沉稳之下,隐约藏着一丝对府邸前途的忧虑。
府中用度不曾短缺,仆役的月钱也照发,但大家心里都明白,侯府缺的不是银子,而是能在朝中说上话、能让外人敬畏的“势”。
楚闻溪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前庭。
汉白玉的栏杆光洁如镜,却映不出几个鲜活的人影;抄手游廊的彩画依旧鲜艳,却少了往来仆从的烟火气。
“今日府中怎这般清静?大公子和小姐呢?”他问道,声音在空旷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清晰。
楚忠垂首,语气依旧恭谨,却透着一丝因主子稀少、无所事事而产生的迟滞:“回侯爷的话,大公子和大小姐……三日前便离府了。”
楚闻溪脚步一顿,兄长体弱,妹妹年幼,在这敏感时节同时离家?
侯府虽失圣心,但树大招风,暗处的觊觎从未停止,尤其暗处还有虎视眈眈的二房……
他心下莫名一紧,未回自己居住的望月楼,而是快步穿过垂花门,径直走向兄长楚洛书独居的临溪阁。
阁外回廊的积雪扫得不见痕迹,窗明几净,小径旁甚至移来了几盆价值不菲的耐寒松柏盆景点缀。
但推开虚掩的房门,室内陈设虽雅致、器物虽精美,却因无人而缺乏生气。
暖笼是冷的,案上不见每日更换的温养汤药,榻上锦衾冰凉整齐,毫无兄长在此静养的痕迹。
这种用金钱堆砌出的整洁,因缺少了核心的主人而显得格外空洞和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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