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头骤然一沉,转身疾步走向妹妹楚云舒所居的沁芳苑。
苑内同样整洁到一丝不苟,梅树下的石径不见雪,但那只精巧的秋千架孤零零地悬着,无人玩耍。
小楼门扉轻启,室内绣架蒙着素纱,琉璃屏风后的琴案上空无一物,仿佛主人只是短暂离开,却又处处透着一种许久未曾归来的、被精心保管着的寂寥。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陛下言语中的机锋,绝非空穴来风。
这富贵却毫无生气的景象,比直接的破败更令人心慌。
下人的回话含糊其辞,兄长的理由经不起推敲。
二房的威胁,恐怕比想象的更近。
正当他心神不宁,立在沁芳苑中思索着是立刻派人去西山别业探查,还是……一个极淡的声音,似耳语般自身后梅林的阴影中传来:
“他们在寒山寺,莫急,过几日便会回来。”
楚闻溪猝然回首。
只见一道修长人影默立于梅枝疏影之后,来人一身墨黑兜帽大氅,脸上一副铁质雕花面具,唯觉其气息沉静,与周遭昂贵的寂静融为一体。
话音落下,不待他追问,那身影便已悄然后退,瞬息间隐没在庭院深深的影壁之后,仿佛从未出现。
寒山寺?
楚闻溪独立于奢华却冷沁的沁芳苑中,暮色渐合。
府邸依旧规整,下人们依旧各司其职,财富依旧能维持着表面的光鲜,但这份用金钱苦苦支撑的体面之下,却藏着家人悄然离去的谜团、朝中无形的倾轧、以及帝王那意味深长的试探。
这座百年侯府,此刻像一座用金银珠宝堆砌而成、却抽空了权力与灵魂的精致牢笼。
他立在原地,梅枝的影子斜斜地划过他质料上乘的锦袍,雪沫无声地落在肩头。
那墨氅人的话语仍在耳畔回响。
兄长这个节骨眼上带云舒出去,定然有他的道理!
与此同时,远在城外的寒山寺禅房内,炭火正烧得旺盛,驱散了山间的寒气,茶釜中水汽氤氲,散发出淡淡的茶香。
方丈空落大师手持一串磨得温润的佛珠,目光在楚洛书苍白却沉静的脸上停留了许久,眼中满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愧疚,更有一种超越出家人身份的、血脉相连的牵挂。
“寺中粗茶淡饭,住得可还习惯?”空落大师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份小心翼翼的试探与关怀。
楚洛书微微颔首,声音清淡却清晰:“有劳舅舅挂心,此处清静,甚好。”
禅房内一时寂静下来,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空落大师看着眼前这个容貌与故去小妹依稀相似、气质却格外冷峻坚毅的少年,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话语几次滚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那目光中有出家人看破红尘的超脱,更藏着难以割舍的尘世羁绊,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这时,一直守在门外的楚枫悄无声息地步入禅房,附在楚洛书耳边,用极低的声音禀报:“少爷,刚接到府里传来的消息,侯爷已经回府了。另外……我们的人发现,有人悄悄去天牢见了二爷……”
楚洛书闻言,眼中骤然闪过一丝锐利如冰的光芒,他转向空落大师,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更改的决定:“舅舅,明日一早,我们便回府。”
空落大师眼中立刻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担忧,最终缓声道:“既如此……万事小心。后山有一条小路,较为僻静,明日老衲安排可靠的人,送你们从那边下山。”
他起身离去,步履略显沉重。
走到禅房门口时,他脚步顿了顿,回过头,深深地看了楚洛书一眼。
那眼神复杂无比,其中愧疚与一种不容错辩的坚定维护交织在一起,最终,他什么也没再说,转身融入了寺院的暮色钟声里。
翌日,天色刚蒙蒙亮,一辆看似普通、毫不起眼的青色马车,便从寒山寺侧门悄然驶出,沿着后山那条被积雪覆盖的僻静小路,缓缓向着山下京城的方向行去,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两行清晰而孤独的车辙印记。
当马车稳稳停在武宁侯府门前时,楚闻溪早已亲自候在阶前,面露焦灼。车还未完全停稳,他已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楚枫利落地打起车帘,楚洛书苍白而沉静的面容率先探出。
“兄长!”楚闻溪急忙伸手,小心翼翼地搀扶楚洛书踏着脚凳下车。紧接着,他又转身,将车厢内裹得严严实实的妹妹楚云舒轻轻抱了下来。
兄妹几日不见,楚云舒却不像往常那般嬉笑,反而伸出小手,紧紧搂住了楚闻溪的脖颈,将小脸埋在他温暖的颈窝处,闷闷地唤了一声:“二哥哥!”
声音里带着些许依赖和委屈,小丫头越是长大,也越发粘人了。
楚闻溪心中微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兄弟二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了然,此刻无需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三人转身,一同踏入了依旧显得空旷却仿佛注入了一丝生气的武宁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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