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番话半是感慨，半也是试探，想看看沈星然究竟知道多少内情。
沈星然却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修长的手指在石桌上轻轻叩击，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像是在评估局势，又像是对楚洛书的“妇人之仁”表示不赞同：“不过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子，真要计较，遣得力人手暗中处理了便是，何苦与他正面冲突，闹得侯府鸡犬不宁，平白折了你的威望？”
他这话说的直接，带着一种旁观者清的冷酷，仿佛在陈述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楚洛书一口将杯中茶水饮尽，果然，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太寄希望于他人身上，不过这事也怪自己。
上一世，白锦的出现，当是在两年之后。
彼时她或许还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挣扎求生，也还没被人牙子卖入京都。
可这一世，莫非是自己这重生的变数，引来了意想不到的蝴蝶效应？
竟让白锦与年轻的闻溪的相遇，提前了这么久！
待他惊觉此事，一切已然发生，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再去弥补或处理，为时已晚，只余下步步为营的应对之策，生怕白锦的出现会给闻溪带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或是走上什么歧路。
“我却不知，”楚洛书放下空杯，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目光转向庭院中摇曳的花影，声音却带着几分讥诮：“原来名满天下、慈悲为怀的寂空大师，竟是这般‘度化’世人的？”
他顿了顿，转回头，直视着沈星然的面庞：“更不知那些百姓们，若知晓他们日日跪拜的生祠里，所供奉的竟是一位表里不一的杀神，又会作何感想？怕是连肠子都要悔青了吧！”
沈星然闻言，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清朗磁性，带着金属般的质感。
他顺势向前倾身，玄色的外袍随着他的动作带起一阵微风，唇角的笑意更深，带着几分慵懒的意味和毫不掩饰的坦诚：“这儿又没旁人，戴不戴的，又有何妨？”
他的嗓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又混着清晨露水的清冽与胸腔共鸣的磁性，在这静谧的庭院里悠悠荡开，仿佛连空气都为之震颤。
恰有微风拂过，轻轻掀起他玄色外袍的一角，露出内里用暗银线绣着狰狞兽纹的黑色里衣，更衬得他肩宽窄腰，身姿挺拔如松，气势逼人。
廊下的灯笼穗子在风中青轻轻摇曳，似也被这强大的气场与俊朗的人儿震慑，轻轻摇晃着。
楚洛书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牵引，掠过庭院的景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目光落在院墙上，带着几分纯粹的惊奇问道：“对了，你那只神骏的大鸟呢？怎的今日没跟在你身边？”
“大鸟？”沈星然略一思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戴的一块古朴兽首玉佩的纹路，姿态闲适却暗藏锋芒：“它啊，自个儿贪玩，应当又是跑哪儿玩儿去了。”
“它可有名字？”楚洛书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难得流露出几分轻松。
“沈缺。”
二字出口时，沈星然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狡黠，像是藏了一个只有自己才知晓的、带着几分邪气的玩笑，唇角的弧度也带上了一抹恶作剧得逞般的恶劣笑意。
楚洛书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不禁失笑，摇了摇头，将这份难得的轻松情绪暂时压下：“你这时候到侯府，想必是一路疾驰，连夜赶路回来的吧？瞧着眉宇间尚有倦色。一会儿我叫人送些精致吃食到你房里去，你好生歇息。我得出府一趟，今日恐会晚些回来，你自个儿随意便是，不必等我。”
沈星然问：“去哪儿？”
“城外庄子。”
楚洛书站起身，纤瘦的身影在晨光中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他理了理衣袍：“前些日子连着下了几日大雨，发了山洪，我得过去亲眼瞧瞧，心里才有底。”
沈星然剑眉微蹙，略带不赞同地沉声道：“这种事，吩咐底下得力的人去办便是，何苦还要你亲自跑这一趟？山路崎岖，雨后湿滑，就你这身子，还不得给颠散架咯。”
“底下人办事，我到底是有些不放心！”楚洛书抬头望了望天色，晨光已大盛，正是处置要务的黄金时机：“许多实情，非得亲眼看过、亲耳听过，才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和应对。行了，你好生休息，我去去便回。”
说罢，他不再多言，转身朝着院外走去，晨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决断力与担当。
沈星然瞟了一眼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视线尽头，这才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上一杯茶，凑到唇边慢慢品着，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大一会儿，便见着楚洛书身边最受器重的大丫鬟月儿，手提一个雕花繁复、香气隐隐溢出的食盒，莲步轻移地从廊下走过。
沈星然随手从身上摘下一个制作精巧的黑铁面具覆于脸上，面具造型古朴，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眸。
他今日本就穿着一身与暗卫相似的劲装黑衣，月儿打眼匆匆一瞧，只觉身形轮廓颇为熟悉，加之他突然出现在此处，心中一紧，以为是初三忘了规矩在此窥探，连忙收敛心神，冲他浅浅笑着，语气带着几分警惕与恭敬：“初三大哥！”
暗卫中，初三确实与他身形相似，月儿出现得突然，他亦不愿多费周章易容，才随手戴了个面具遮掩面容，不曾想竟会被眼尖的月儿错认成暗卫初三。
沈星然双眼微微眯起，目光透过面具的眼孔，淡淡地落在她写满惊讶与疑惑的小脸上，却没有多言，静观其变。
待月儿走近几步，借着晨光细细打量他的面容，又联想到方才楚洛书的叮嘱，以及此人身上虽穿着黑衣却隐隐散发出的不同气质，灵光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连忙收敛了笑容。
恭恭敬敬地福身行了一礼，这次的称呼截然不同，满是敬畏：“奴婢失礼，竟没认出是沈公子！见过沈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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