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拐杖落地的声音还在祖祠空旷的大殿里回荡,震得梁上的积灰都在往下落。
张玄远跨过那道半尺高的朱红门槛,一股混着陈年檀香和发霉木头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
祖祠里没点灯,只有供桌上两根手臂粗的灵烛还在苟延残喘,烛火发青,把那一排排祖宗牌位映得跟森罗殿似的。
二长老张孟令正跪坐在蒲团上,面前不是祭品,而是一张掉了漆的黄梨木矮几。
“来了?”
张孟令头都没抬,手里那个包浆发亮的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响,听着人心烦意乱。
他左手边堆着一摞账册,右手边是一盏早就凉透了的茶水。
“三爷爷,十九叔。”张玄远规规矩矩行了一礼,目光扫过矮几。
气氛有点不对。
不像是有外敌压境的紧迫,反倒像是一种……日子过不下去的窘迫。
张乐乾没说话,指了指旁边的空蒲团示意他坐下。
老头子脸色比在断魂峡时还要难看,那时候是杀气,现在是一股子被生活压弯了腰的暮气。
“远儿,你刚筑基,按理说该让你稳固境界,但这事儿不能拖。”张孟令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那只拨算盘的手还在微微抽搐——那是长时间重复一个动作留下的毛病。
他把那本厚得跟砖头似的总账往张玄远面前一推。
“看看吧。”
张玄远狐疑地接过来。翻开第一页,入眼就是一行刺目的朱砂红字。
“岁收,三千二百灵石。岁支,四千。”
他眼皮子一跳。
“这是去年的?”张玄远问。
“这是前年的。”张孟令端起那杯凉茶抿了一口,苦涩让他眉头皱成了川字,“去年的赤字是一千一。今年还没过完,若是没有你带回来的那棵聚灵树,咱们甚至连护山大阵的灵石都填不上。”
一年亏八百到一千灵石。
张玄远只觉得手里的账本烫手。
他一直以为家族虽然不算富裕,但至少收支平衡,自己每个月领的那十块灵石供奉、还要那偶尔发放的丹药,都是家族盈余里的零头。
现在看来,他吃的不是盈余,是老本,是这群老家伙的棺材本。
“这钱都花哪了?”张玄远忍不住问,声音有点干。
“哪儿都要花。”张孟令叹了口气,那张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圆脸此刻全是褶子,“你是当家不知柴米贵。咱们张家练气期的后辈有四十七人,为了不让他们输在起跑线上,每人每月一颗金芽丹,这就去了多少?再加上族学的修缮、灵田的维护、还要打点坊市那些吸血鬼一样的管事……”
他的手指在账册上一行行划过,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还有这个,‘紫蕴蜂王浆’。”张孟令指着其中一项大额支出,声音低了下去,“这是给几位练气大圆满的长辈续命用的。他们早年为了家族拼杀坏了根基,若没这东西吊着一口气,早就……”
他没说完,但张玄远懂了。
张玄远下意识地看向坐在上首的张乐乾。
老族长正闭着眼,手里摩挲着那根拐杖的龙头。
张玄远这才注意到,老头子身上那件法袍的袖口已经磨起了毛边,而这件法袍,他记忆里老头子已经穿了整整十年。
原来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
张玄远心里那点刚灭了卢家、抢了宝库的得意劲儿,瞬间像是被一盆冰水浇灭了。
他以为自己筑基了就是个大人物,是家族的保护伞,实际上,他到现在为止,依然是个趴在家族身上吸血的虫子。
“咱们张家,外表看着光鲜,里子早就烂了。”张乐乾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在磨砂纸,“以前还有老底子撑着,现在那张天罡神雷符没了,底裤都露出来了。”
老头子睁开眼,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决绝。
“远儿,把你叫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张乐乾把拐杖往地上一顿,“从今天起,重启族规第三条——‘筑基奉公’。”
张玄远愣了一下。
这条族规他在小时候背过,但在张家近百年的安逸日子里,这几乎成了废纸。
所谓“筑基奉公”,意思是家族修士一旦筑基,就不再是家族的供养对象,而是反哺者。
不再领取无偿的月例,不再享受家族的免费资源,反而要每年向家族缴纳一定数额的“供奉”,或是完成等价的任务。
“一百年前,张家先祖就是靠着这条规矩,硬生生在芦山扎下了根。”张孟令在一旁补充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似乎怕这位刚晋升的天才少主翻脸,“这些年日子好过了,大家也就忘了。现在……咱们得把这紧箍咒重新戴上。”
大殿里陷入了死寂。
只有烛火爆裂的“噼啪”声。
张玄远看着面前这两个加起来快两百岁的老人。
一个满脸疲惫地拨弄着算盘,算计着怎么把一块灵石掰成两半花;一个穿着磨破袖口的法袍,强撑着家族最后的体面。
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种种算计、那种只顾着自己修行的念头,显得有些可笑。
修真确实是逆天而行,是个人的超脱。
但在超脱之前,人得先活着,得先有个根。
若是连家都没了,他在外面就是个无根的浮萍,被人杀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张玄远深吸一口气,那种被八百灵石赤字压得喘不过气的感觉反而让他清醒了。
压力,才是最真实的存在感。
他合上那本沉重的账册,手指在封皮上轻轻敲了两下。
“十九叔,这账册不用看了。”张玄远的声音很稳,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静,“既然我是张家的长老,这窟窿就有我的一份。”
他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正对着那一排排冷眼旁观的祖宗牌位。
“八百灵石的亏空,我来填一部分。但光靠节流,这日子过不长。”张玄远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两位长辈,“既然要重启旧制,那就得动真格的。光重启一条‘筑基奉公’还不够,那些只知道张嘴等食吃的规矩,也得改改了。”
他把手伸进怀里,指尖触碰到了那枚装着卢家全部家底的储物戒。
“三爷爷,我想跟您谈个生意。”张玄远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那表情不像个修士,倒像个准备把烂摊子彻底盘活的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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