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山吴淞口。
晚十点,风像是带着哨子,在空旷的蕰藻浜阵地上来回地拉扯。
两千多号人,乌泱泱地填进了这道防线,除了脚步声和偶尔枪械碰撞的声音,愣是没谁多放个屁。
脚底下的泥巴已经冻硬了,踩上去有点咯吱咯吱响。
不得不说,杜月生是个做事讲究的人。
这几天停战,青帮并没有闲着。
上万帮众连带着苏北帮,硬是在这蕰藻浜南岸,把战壕挖出了花儿来。
深,那是真深。
两米多深的沟,带着弯,里头还掏了猫耳洞,防空洞,用圆木和麻袋木板加固。
有些地方还铺了干草,虽然还是潮滋滋的,但比起直接睡在烂泥里,已经是神仙待遇。
“这青帮做事,倒是有点名堂哈。”
汪亚樵跳进战壕里,用靴子跺了跺地面,“我还以为他们只会抽大烟。”
“那是钱堆出来的。”
陆寅站在战壕边上,紧了紧大衣,“小日本子把沪上打下来,对他也没好处。”
他用脚踩了踩加固战壕用的圆木,结结实实,“十九路军两个团,再加咱们,要是守不住这蕰藻浜,咱都对不起杜老板这几根木头。”
梁焕没说话,找了个背风的角落靠着。
他不需要说话,只要他往那一站,洪门子弟立马就安静了下来。
陆寅从怀里摸出那包早就瘪了的烟盒,晃了晃,空的。
随手把空盒子揉成一团,扔进黑漆漆的夜色里。“这里先交给你们俩,我去他们指挥部。”
他看着汪亚樵和梁焕,“156旅那里通过气了,先带兄弟们上阵地吧,别忘了再交代一遍怎么防炮。”
汪亚樵咧嘴一笑,“放心吧”
梁焕点点头,伸手从袖子里掏出半包烟,扔给陆寅。
陆寅接过来,给他回了个谢的眼神,转身顺着交通壕往后走。
旅部设在大后方的一个半地下的掩体里。
还没走近,就能听见发电机的声音。
几根电线扯着灯泡,把这方寸之地照得如同白昼。
门口站着两个警卫,荷枪实弹,眼神跟狼一样。
帘子一掀,一股子呛人的烟味扑面而来。
不大的掩体里,挤满了穿呢子军装的军官。
中间一张大桌子,铺着那张已经被铅笔画得乱七八糟的淞沪地图。
正中间站着个人,身量不高,但壮实。
特别是那双眼睛,透着股子书卷气,却又藏着刀光。
“来了?”
156旅旅长,翁瑞垣抬头,目光越过几个参谋,落在陆寅身上。
“嗯。”
陆寅没有客套,算是打过招呼。
“陆寅,”翁瑞垣指了指桌边的一个空位,“到这儿来。”
周围的参谋们自动让开一条路。
几天以前,江东瘦虎这个名字在军中或许只是个传闻,但经历了天通庵那一战,加上刚才那是两千人的生力军支援,现在谁也不敢小看这个一身流氓习气的年轻人。
陆寅也不客气,走过去大马金刀的坐下。
翁瑞垣直接进入正题,指着地图上的那一抹蓝色,“咱们的时间不多,我就直说了。”
“下午听了你的话,我们研究了一下。”
他手里拿着半截红蓝铅笔,在那条弯弯曲曲的河流上重重一点。
“蕰藻浜。”
翁瑞垣的声音很沉,带着一种金属的质感,“野村吉三郎这个老东西,这次是不打算跟咱们在弄堂里捉迷藏了。他的第24混成旅,下午两点已经在吴淞口的张华浜码头登陆。”
陆寅盯着地图。
“这个混成旅团,配备了坦克和重炮。”
翁瑞垣点了支烟,深吸了一口,“跟你想的大差不差,他们的意图应该是沿着军工路南下,直插闸北侧背。与在汇山码头提前登陆的几只陆战队汇合。要想完成这个战术,蕰藻浜是他们绕不开的坎。”
“这是把刀子。”
陆寅忽然开口。
“蕰藻浜横在这儿。”
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那条河流上划了一道,“把吴淞口和闸北切开。蕰藻浜守不住,闸北的部队就被包饺子。守住了,他们在吴淞口的登陆部队就是孤军。”
“是个明白人。”
翁瑞垣笑了笑,但很快收起笑容,“这就是我让你们两千人和五团去都去守蕰藻浜的理由,他们想在这里渡河,上岸就是阵地战。”
“但前提是,”
他看着陆寅正色道,“得扛住前期的舰炮,和三艘航母的飞机轰炸。”
“明天停战一结束,咱们这几片阵地就会先让飞机犁一遍。你的那些江湖兄弟,能扛得住吗?”
这是实话。
江湖械斗和现代战争是两码事。
不怕死是一回事,能不能在钢铁暴雨下活下来是另一回事。
第一轮盐泽辛一的轰炸已经够惨烈了。
换成野村吉三郎,只会更凶。
“扛不住也得扛。”
陆寅从梁焕给的烟盒里抽出一根,就着桌上的蜡烛点燃,“你们的沟修的挺好,有猫耳洞还带着弯,只要不是直接掉沟里,死不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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