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啸岳也几乎在踏入宴会厅的同一时间,注意到了露台上的沈安娜。在一片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的旗袍和色彩驳杂的西装革履中,那个独自站在阴影与灯光交界处,身着月白色旗袍的女子,宛如一朵遗世独立的白莲,静静地盛开在微凉的夜雨中。她的气质温婉娴静,与世无争,眉眼间带着江南水乡的柔情,却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疏离感,仿佛这喧嚣的盛宴与她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当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猝不及防地相遇时,凌啸岳心中微微一动——那是一种奇异的感觉,那双眼睛,温婉的表象下,藏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这个女人,不简单。绝非仅仅是个花瓶记者。
“那位是?”凌啸岳不动声色地问身边的副官秦海龙,目光并未在沈安娜身上停留过久,仿佛只是随口一问,注意力依旧放在观察全场环境上。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秦海龙能听见。
秦海龙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低声回答:“《中央日报》的记者,沈安娜。笔名‘安娜’,写过几篇颇有影响力的通讯。听说很有背景,不少达官贵人都想请她做专访,以彰显自己的‘功绩’呢。”秦海龙语气中带着几分对这类“名媛记者”的不以为然。
凌啸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中央日报》?那可是党国的喉舌。一个记者,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和独特的气质?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沈安娜。她已经转过身去,重新面向宴会厅,正侧耳倾听孙志远的谈话,偶尔微微点头,嘴角挂着得体的微笑,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过,自然得如同呼吸。但凌啸岳凭借多年的经验,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看似柔和的目光,依然在暗中,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关注着场内的每一个角落,包括他自己。他心中暗忖:这个沈安娜,究竟是什么人?她的目标,也是孙志远?还是……另有其人?今晚的这场慈善晚宴,看来会比预想的还要“精彩”。空气中,除了香槟的甜香和香水的芬芳,似乎还弥漫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与试探。
水晶吊灯的光芒如碎钻般洒在衣香鬓影的宴会厅,沈安娜端着一杯香槟,看似与商会副会长孙志远谈笑风生,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她的声音温婉动听,眼神清澈,偶尔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好奇与崇拜,将一位初涉社交场的年轻记者演绎得惟妙惟肖。然而,那双看似专注于交谈对象的眼眸深处,眼角的余光却如鹰隼般锐利,始终牢牢锁定着那个刚入场不久的“商人”。
他叫凌峰,孙志远刚刚介绍过。沈安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衬得身形挺拔。他的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像是丈量过般精准,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威严,却又透着军人特有的干练。与人握手时,力度适中,既不显得倨傲,也无半分谄媚,指尖的老茧是常年握持枪械或器械的证明。最让沈安娜心惊的是他的微笑——那弧度完美得几乎像是用圆规量过,眼神深处却无半分暖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还有他站立的姿势,看似随意地倚在吧台边,重心却始终保持在两腿之间,脊椎挺直,这绝非商场上那些养尊处优的商人所能拥有的姿态,更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随时可以扑向猎物,或应对任何突如其来的危险。
“沈小姐?沈小姐在看什么?”孙志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打断了沈安娜飞速运转的思绪。他显然注意到了她短暂的失神。
沈安娜心中一凛,迅速敛去眼底的波澜,脸上绽开一抹恰到好处的、略带羞涩的笑容,仿佛少女被撞破了心事:“啊,没什么,孙会长。只是觉得那位凌先生……气度不凡,与寻常商人确有不同。不知是哪位商界新贵,竟能劳动会长您亲自引荐?”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回孙志远身上,满足着对方的虚荣心。
孙志远果然受用,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随即化为了然的笑意:“哦,你说凌老板啊。凌氏贸易公司的凌峰,刚从上海来。年轻有为,一表人才啊。”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神秘,“说起来,这位凌老板,听说和军方那边有些不清不楚的渊源。”
“军方?”沈安娜心中咯噔一下,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是军统?中统?还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汪伪政权的特工总部?她迅速在脑海中闪过几个可能性,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那副好奇而懵懂的表情,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个有趣的八卦。她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语气轻松:“孙会长,您真是消息灵通。对了,我刚才好像看到您书房的灯还亮着,这么晚了还在处理公务吗?真是辛苦了。”
孙志远眼中瞬间闪过一丝警惕,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笑容也僵硬了几分:“是啊,一些商会的文件需要处理。沈小姐对这个……感兴趣?”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沈安娜的脸,试图从中找出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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