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商会大楼顶层的豪华会议室里,水晶吊灯的光芒如同被切割的寒冰,碎裂成无数冰冷的光斑,将在场每个人的脸映照得如同精致却危险的面具。空气中弥漫着雪茄的醇厚烟雾、高级古龙水的馥郁香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的焦灼感。凌啸岳端坐在宽大的红木圆桌旁,笔挺的深灰色定制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完美掩盖了腰间枪套里那把比利时FN M1900的冰冷轮廓。他右手无名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高脚杯冰凉的杯壁,指腹感受着玻璃上细微的纹路——这个看似放松的习惯性动作,实则是他早已演练过千百遍的信号,每一次轻触,都在激活藏在法式衬衫袖口纽扣里的微型录音器。那录音器小巧得如同一颗米粒,此刻正忠实地记录着这场“鸿门宴”上的每一个字。
“凌老板看着面生得很啊?”邻座一个脑满肠肥的商人端着琥珀色的威士忌凑过来,脸上堆着油腻的笑容,手上戴着的硕大金戒指在灯光下闪着俗气的光,晃得人眼晕。
凌啸岳眼角的余光迅速扫过对方胸前的襟花——那是一朵白色康乃馨,不是自己人。他嘴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既不过分热络,也不失礼数,眼底却如深潭般无半分笑意:“在下姓林,林默,做些丝绸茶叶的小生意。”他刻意将“丝绸”二字咬得稍重,尾音微微上扬,这是与沈安娜约定的安全暗号,意味着“环境可控,按原计划进行”。话音未落,他眼角的余光已如鹰隼般精准捕捉到斜对面的沈安娜正低头,看似不经意地调整着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实则右手握着的钢笔在笔记本上轻轻敲了三下——那是收到信号并已确认的回应。
沈安娜今日穿着一袭素雅的月白色旗袍,乌黑亮泽的长发被发胶一丝不苟地挽成发髻,露出光洁如玉的额头。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为她平添了几分书卷气与知性美,恰好掩盖了她眼底深处那份属于战士的锐利锋芒。此刻她正握着一支派克金笔在米黄色的笔记本上疾书,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看似在全神贯注地记录重庆商会会长孙志远的“抗战经济主张”,实则那流畅的字迹之下,笔尖在特制纸张上划出的是只有她和情报处才能看懂的符号——那是一套结合了国民政府速记法与摩斯密码的双重加密体系,寻常人看去,只会以为是某种特殊的笔记符号。她的左手巧妙地藏在宽大的桌布之下,指尖在一本巴掌大小的速记本上飞速跳跃,将“兵工署第三工厂扩建”、“嘉陵江大桥爆破方案”、“下月初六物资转运”等一个个关乎战局的关键词织成一张无形的情报之网,那些文字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她的指尖。
会议室另一端的阴影里,渡边一郎像一头蛰伏在暗处的孤狼,即使穿着考究的深灰色西装,也难掩其骨子里的凶悍与警惕。他那双穿着锃亮军靴的脚,偶尔会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无意识地擦过,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声响,却像针一样刺在凌啸岳的心上。这个日军情报部的少佐,正用他那双鹰隼般挑剔的目光缓缓扫视全场,如同在审视自己的猎物。当他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毒蛇,缓缓掠过沈安娜时,凌啸岳的心脏骤然漏了一拍,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他注意到沈安娜握笔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是极致紧张的表现,但她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依旧保持着《新蜀报》记者特有的专注神情,甚至还适时地抬头,对正在慷慨陈词的孙志远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礼貌的微笑,声音清悦如同山涧泉水:“孙会长,打断一下,关于商会资助难童学校的善举,您刚才说的具体数额是?我想这值得大书特书,让更多人知道会长的仁心。”
这个看似突兀却又合情合理的问题,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成功将渡边那如同实质的注意力暂时转移开去。凌啸岳暗自松了口气,后背却已惊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趁机将目光不着痕迹地投向主位后方那尊沉重的紫檀木文件柜,那里的黄铜拉手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根据会前周密侦查,日军“惊蛰”计划的核心部署文件,很可能就锁在第三格抽屉里。他不动声色地转动了一下左手腕上的浪琴腕表,表盘内侧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型罗盘指针,正微微颤动着指向西南角的通风口,那里藏着秦海龙安排的接应人员,此刻应该正透过格栅,紧张地注视着室内的一切。
当孙志远唾沫横飞地阐述着他那套“大东亚共荣圈经济构想”,言辞间充满了对侵略者的谄媚与对民族利益的出卖时,沈安娜的钢笔突然在笔记本上顿住了。凌啸岳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敏锐地捕捉到这个极其细微却至关重要的信号——这是她发现关键文件位置的暗号!他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大脑飞速运转,几乎在瞬间就做出了决断。他立刻提高了音量,声音中带着几分刻意伪装出来的、商人特有的贪婪与急切:“孙会长高见!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只是不知皇军对我们这些小商人有什么具体扶持政策?比如低息贷款,或者税收减免?”这个问题像一块肥肉,成功吸引了在场半数商人的注意,他们眼中纷纷露出与凌啸岳“同款”的贪婪神色,连那个一直沉默寡言、代号“渔夫”的日军高级间谍,也将浑浊的目光投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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