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九年深秋,重庆警察总局档案科的铜制挂钟,时针与分针在晦暗的光线下,沉默地指向下午三点十七分。那沉闷的滴答声,像是在为这座风雨飘摇的城市,以及城中挣扎的人们,倒数着命运的时刻。沈煜默用袖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眼镜片上的雾气,镜片后的眼睛,因常年埋首故纸堆而略显浑浊,却又深藏着不易察觉的锐利。他泛黄枯瘦的指尖,带着长期翻阅旧文件留下的薄茧,在户籍变更记录卷宗粗糙的封面上轻轻划过,仿佛在触摸一段段被尘封的生命轨迹。窗外,细雨如愁,连绵不绝,将整个山城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之中,恰如这动荡不安、前途未卜的乱世,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沈先生,37年江北码头的事故档案还没找到吗?年轻警员小李抱着一摞沉甸甸的文件,略显局促地站在桌边,鼻尖被室内的寒气冻得通红,说话时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颤音。他入职不过半年,对这位总是沉默寡言、埋首于故纸堆中的老档案员,充满了敬畏。
沈煜默摘下眼镜,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揉了揉酸涩发胀的眼睛,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能容纳下档案科所有的尘埃与秘密:火烧连营那晚的记录?他微微颔首,声音总是这样温和低沉,像档案柜里那些陈年的纸张般,带着岁月的霉味和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在F区第三排铁柜,锁着的那格。钥匙在左手边第二个抽屉,红木的那个。
小李如蒙大赦,连忙应声:哎,好嘞,谢谢沈先生!他刚转身,档案科那扇厚重如历史本身的木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的一声巨响,打破了室内长久以来的宁静。
四名穿着黑色风衣的男子鱼贯而入,他们的身影在门口的逆光中显得格外挺拔而危险。皮鞋踩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沉闷而整齐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的心弦上。为首者左眉上有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一直延伸到颧骨,让他本就阴鸷的面容更添了几分狠厉。他右手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那里明显鼓起一块——沈煜默的心脏猛地一沉,那是勃朗宁手枪的轮廓,是特高课特务的标志性动作!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沈煜默握着钢笔的手指在指间微微一顿,冰凉的金属笔杆几乎要被他捏变形。一滴浓黑的墨水在雪白的卷宗上迅速洇开,晕染出一个小小的墨点,宛如一颗骤然坠落的心。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镜片后的眼神闪过一丝极快的警惕与决绝。他若无其事地重新戴上眼镜,左手轻轻抚平卷宗上的褶皱,右手则将那页刚刚用密写药水记录下真实身份的薄纸,悄无声息地压在了厚重的《重庆工商名录》下册的第473页——那是记载着实业家孙志远发家史的章节,谁也不会想到,如此重要的秘密,竟会藏身于这样一个公开的、甚至有些枯燥的地方。
沈煜默先生?刀疤脸向前一步,从风衣内袋掏出一张折叠的逮捕令,劣质油墨的腥气混合着他身上的烟草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他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像淬了毒的刀子:特高课怀疑你涉嫌通共,请跟我们走一趟。
档案室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小李抱着文件僵在原地,脸色煞白,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响亮。沈煜默慢慢站起身,他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迟缓,仿佛只是起身活动一下僵硬的筋骨。然而,在这短暂的几秒钟内,六年来在档案科整理过的三百万份文件,如同电影快放般从他脑海中飞速闪过——码头工人愤怒的罢工记录、军火走私者伪造的报关单、失踪人口家属绝望的报案材料、秘密电台的波长记录、地下交通站的联络暗号......最终,所有画面都定格在三天前那个阴雨绵绵的夜晚,凌啸岳冒着生命危险送来的那张加密电报上,上面只有八个字:渔夫入网,等待收网。他知道,就是孙志远,而收网的时刻,近在眼前!绝不能让这份情报落入敌人手中!
我只是个档案员。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身后的铁皮柜把手上,那里,藏着一枚他用废弃钟表发条改造的弹簧刀,小巧、锋利,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是最后的武器。每天和这些旧纸打交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试图拖延时间,目光平静地迎向刀疤脸,心中却在飞速盘算着对策。
刀疤脸显然不吃这一套,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眼神如同看待一只待宰的羔羊:误会?到了特高课,自然会让你想清楚!带走!他猛地挥手示意手下。
两名特务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上来,粗暴地扭住沈煜默的胳膊。他们的手指像铁钳一样冰冷而有力,深深嵌入沈煜默的皮肉。就在这时,沈煜默眼中精光一闪,多年伏案工作积累的沉稳下,是早已磨砺出的果敢与决绝!他突然重心下沉,身体向左侧猛地一旋,狠狠撞向身后的铁皮柜!哐当——哗啦啦!整排档案柜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摇摇欲坠,上面的卷宗散落一地,制造出一片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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