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郊外的废弃兵工厂,在凄冷的月光下匍匐着,宛如一头在黑暗中蛰伏了太久的钢铁巨兽。断壁残垣间,墨绿色的藤蔓肆意攀爬,如同巨兽身上纠结的血脉,紧紧攫住那些锈蚀不堪的钢筋水泥。锈迹斑斑的铁门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威严,在穿堂夜风的呜咽中,发出“吱呀——吱呀——”的哀鸣,那声音,仿佛是亡魂的低泣,又像是这破败之地不甘的叹息,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更添了几分阴森诡谲。
沈安娜伏在百米开外的灌木丛中,身体与大地融为一体,连呼吸都刻意放得又轻又缓,生怕惊扰了这片死寂。她微微眯起眼,借着枝叶的缝隙,再次确认了腕表。指针如同两个沉默的舞者,精准地滑向凌晨两点整——这是苏曼丽用生命换来的情报中,守备最为松懈的换班间隙。她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鼻梁上那副看似普通的金丝眼镜,实则那是一架精巧的夜视仪。镜筒内,原本模糊的夜色瞬间被一层淡绿色的光晕笼罩,视野变得清晰而诡异。她数得很清楚,十二名伪警分成三组,像游魂般在厂区外围机械地巡逻,冰冷的探照灯每七分钟便会如死神的目光般,扫过一次西南角那片短暂的视觉盲区——她们的突破口。
“各组注意,按预定路线渗透。”沈安娜对着藏在高领旗袍衣领内的微型麦克风低语,声音压得比秋虫的呢喃还要轻细,几乎要被风声吞没。她的指尖微凉,却稳如磐石。
指令发出,三道黑影如同蓄势已久的狸猫,从不同方向的阴影中同时窜出,动作迅捷而无声,贴着断墙根快速滑入更深的黑暗,与夜色完美地融为一体。沈安娜最后检查了一下腰间的勃朗宁M1910,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一丝熟悉的味藉。这把比利时造的袖珍手枪,是她潜伏生涯中最忠诚的老搭档,枪柄早已被她掌心的汗水与体温浸润出一层温润的包浆,那是无数次生死一线间,人与武器磨合出的独特印记。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和植物腐烂的微甜,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机油味?她压下心头那一闪而过的异样,紧随其后,如同一道流动的墨色。
穿过那片布满铁蒺藜的铁丝网时,沈安娜身上那件量身定制的黑色丝绒旗袍,尽管质地精良,还是被尖锐的铁刺勾出了几不可闻的细微声响。她心中一紧,动作愈发轻柔。平日里,在《中央日报》社,她是众人眼中清冷孤傲、才华横溢的“冰美人”记者沈安娜,笔下能生花,言谈有分寸。可此刻,这位“冰美人”却褪去了所有光环,像一只敏捷的壁虎,紧紧贴着斑驳冰冷的混凝土墙面移动。那双在社交场合摇曳生辉的高跟鞋,早已被换成了便于行动的软底胶鞋,踩在地上悄无声息。
夜视仪的绿色视野里,突然闪过两点幽幽的红光,沈安娜的身体瞬间僵住,如同一尊雕塑,连呼吸都停滞了半秒。她的右手下意识地滑向腰间的枪柄,指节微微泛白。几秒钟后,那两点红光晃动着,伴随着低沉的呜咽,她才辨认出,原来是两只在废墟中觅食的野狗,正拖着什么破烂的金属物件在空地上打转,金属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虚惊一场。沈安娜暗自松了口气,但后背已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在这微凉的秋夜里,带来一丝寒意。她提醒自己,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致命。
“夜莺,东南角发现可疑热源。”耳机里突然传来二组组长老郑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以及无线电特有的电流杂音。
沈安娜迅速调整夜视仪的焦距,镜头对准仓库二楼的一扇窗户。果然,那里有一团模糊的光晕,温度显示比周围环境高出3℃。这个细微的温差,在这死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突兀。这完全不符合苏曼丽情报里“深夜无人值守”的描述。她指尖无意识地在扳机护圈上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纷乱的思绪稍稍平复。大脑却在飞速计算着各种可能性:是临时加派的岗哨?还是……苏曼丽的情报本身就有问题?或者,这只是某个流浪汉无意中闯入?不,流浪汉不会有如此稳定的热源。她的心沉了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
“保持警戒,继续前进。”短暂的权衡后,沈安娜做出了决断,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同时,她按下了腕表侧面的隐藏按钮,表盘上立刻弹出一个微型指南针。根据苏曼丽手绘地图上那些只有她们才懂的暗号标记,核心区域应该在厂区西北方向的装配车间——那里曾是抗战初期,无数热血男儿挥洒汗水,生产中正式步枪的地方,承载着民族抗战的希望。而今,却可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当她如幽灵般摸到装配车间的外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金属落地声——“哐当!”
是负责垫后的小王!他不小心碰掉了地上的一把扳手!
沈安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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