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这是陷阱?”沈安娜在通往维修井的铁梯前停住脚步,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探究。月光从头顶的铁格栅漏下来,在歌女苍白而精致的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让她看起来有种破碎的美感,也更添了几分神秘。
苏曼丽在攀爬铁梯时,珍珠耳环不知何时掉落了一只,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只在耳垂上摇曳。她望着深不见底的井下黑暗,那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包括希望。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因为……‘渔夫’就是我。”
“渔夫”!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沈安娜耳边炸响。她震惊地看着苏曼丽的背影,这个在百乐门中周旋于各色男人之间、以歌舞娱人的歌女,竟然就是他们苦苦寻找、代号“渔夫”的地下情报员!
就在此时,铁梯突然剧烈摇晃起来,伴随着井口传来皇协军士兵皮靴践踏铁格栅的“哐当”声和粗野的呼喝声。“快!她们在这里!”
沈安娜来不及细想,一把拽住苏曼丽的手臂,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纵身一跃,跳入了维修井的黑暗之中。失重感瞬间袭来,两人在几乎垂直的通道里坠落了近十米,才重重踩实下方的落脚点,激起一片尘土。黑暗中,歌女的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喘息和回荡的空洞,混杂着水滴从锈蚀管道滴落的“嘀嗒”声响,幽幽传来:
“渡边……他把我妹妹关在宪兵队医院,用她的命逼我当诱饵。”苏曼丽颤抖着划亮一根火柴,微弱的橘黄色光芒瞬间照亮了她泪痕未干的脸庞和墙壁上斑驳模糊的逃生路线图,“他说……他说凌少校那样的硬汉,最受不了美人落难的戏码,一定会自投罗网……”火光映照下,她眼中充满了屈辱、痛苦与深深的无力感。
潮湿石壁渗出的寒意,顺着沈安娜的指尖一路攀爬上脊背。那些新鲜的刻痕边缘尚带着石屑的粗糙感,指尖拂过之处,一个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猛地撞进脑海——今晨在百乐门后台那惊鸿一瞥。
苏曼丽,那个以一曲《夜来香》颠倒众生的歌女,正背对着她,对着光可鉴人的梳妆台镜面,用一支精致的梅花发簪在木质台面上一笔一划地刻着什么。当时镜中映出的侧脸慵懒而专注,沈安娜只当又是哪个薄情郎的名字,惹得这位红极一时的交际花动了嗔痴。此刻想来,那些纵横交错的线条,哪里是什么儿女情长的印记,分明是日军军火库布防草图的轮廓!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后背。
“紧急出口在第三个岔路口左转。”苏曼丽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急促。她的手指猛地抓住沈安娜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不由分说地将她拽向右侧那条更深邃、更幽暗的通道。火柴“嗤”地一声划亮,跳跃的光晕中,她那双总是含着水光、媚眼如丝的狐狸眼,此刻却闪烁着沈安娜从未见过的坚定光芒,像淬了火的精钢。“相信我这一次,沈记者。”那语气,是赌上了性命的决绝。
沈安娜尚来不及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反转,身后便传来爆破筒撕裂空气的尖啸,那声音尖锐得仿佛要将人的耳膜生生剜去。她几乎是被苏曼丽半拖半拽着钻进了狭窄的通风管道。铁皮的边缘锋利如刀,歌女身上那件标志性的丝绒旗袍开衩处被划破了长长的一道口子,雪白的大腿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沈安娜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却被那肌肤上一个模糊的印记攫住了呼吸——一朵小小的樱花纹身,那是日本艺伎特有的标记,却被人用烟头烫得焦黑模糊,丑陋的疤痕扭曲了原本柔美的图案,无声地诉说着不为人知的过往。
“凌少校他们......”沈安娜的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她担心着同伴的安危。
“秦队长在东墙制造佯攻,”沈安娜的话被苏曼丽冷静地打断,她的声音此刻竟有种奇异的镇定,像结了冰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把这些设备图纸送到该去的地方。”她的眼神扫过沈安娜紧抱在胸前的防水袋,那里装着足以改变战局的秘密。
当她们从码头仓库那散发着腥臭气味的排水口奋力浮出水面时,天边已悄然泛起了鱼肚白,冰冷的江水顺着发梢滴落,带走了体温,却带不走心中的焦灼。苏曼丽大口喘息着,望着远处江面上缓缓驶近的日军巡逻艇,探照灯的光柱如毒蛇般在江面游弋。她突然抬手,从精心梳理的发髻里抽出一支沉甸甸的金簪,簪头镶嵌的红宝石在晨曦中闪着微弱的光。她将金簪不由分说地塞进沈安娜手中:“这个能打开我的保险箱,在霞飞路公寓三楼,里面有渡边与重庆高层往来的密电副本。”
沈安娜的手指触到金簪冰凉的触感,还未及开口,苏曼丽却突然挣脱了她的手,转身毫不犹豫地朝着巡逻艇的探照灯方向冲了过去!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江面,她身上那件水绿色的旗袍在奔跑中展开,像一朵在暗夜尽头骤然绽放的昙花,凄美而绝绝。她最后望向沈安娜的眼神,没有了往日的妩媚与算计,反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温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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