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陵江畔的晚风裹挟着江水特有的腥甜湿气,像一匹冰凉的绸缎,无声地拂过林秀雅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平日里,她总是那个低眉顺眼、步履轻悄的秘书,将所有情绪都妥帖地藏在一丝不苟的发髻和熨烫平整的旗袍之下。可此刻,她却像一株被狂风骤雨摧残过的芦苇,孤零零地攥着衣角,瑟缩在废弃码头那巨大仓库投下的浓黑阴影里。指尖因过度用力而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泛出骇人的青白,仿佛唯有如此,才能维系住那摇摇欲坠的镇定。
当凌啸岳颀长挺拔的身影带着秦海龙沉稳的脚步声出现在约定地点时,那扇吱呀作响的仓库铁门仿佛一道希望的光,瞬间照亮了林秀雅绝望的心房。她几乎是踉跄着,不顾一切地扑了过来,声音嘶哑破碎,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与难以言喻的焦灼:“凌少校……我的父母……他们……真的……” 话语在颤抖中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饱含着连日来的恐惧与期盼。
“已经安置在南岸的安全屋。”凌啸岳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他稳稳地扶住她因激动而剧烈颤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去,试图安抚她几近崩溃的神经。随即,他从内袋里取出一张微微泛潮的全家福照片,递到她颤抖的手中,“秦队长亲自带队接出来的,行动很隐秘,日本人的眼线暂时不会察觉。”
照片上,熟悉的老方修表店后院,那棵年年岁岁都挂满红灯笼似的石榴树郁郁葱葱,树下,她的父母虽然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色,但眼神清明,气色尚好。这一瞬间,林秀雅紧绷的心弦骤然断裂。她的手指颤抖着抚过照片上父亲鼻梁上那副熟悉的老花镜,又轻轻描摹着母亲眼角新添的细纹,积攒了一个月的恐惧、担忧、委屈与强撑的坚韧,在看到亲人安好的这一刻,终于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泪水毫无征兆地决堤,滚烫地划过她苍白的面颊。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蹲倒在地,双肩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许久的呜咽声,此刻再也无法控制,像受伤幼兽的悲鸣,在空旷而死寂的仓库里低低回荡,撞击着冰冷的墙壁,散作一片令人心碎的哀戚。
秦海龙,这位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流血不流泪的铁血硬汉,此刻却有些手足无措地别过脸去,浓眉微微蹙起。他最见不得女人流泪,尤其是这种压抑着巨大痛苦的哭泣,让他胸口堵得慌,下意识地摩挲起腰间的左轮手枪,金属枪身被他摩挲得发出轻微的咔咔声响,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是孙志远……”林秀雅哽咽着,用手背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抬起头。那双刚刚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睛,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像是淬了火的星辰,闪烁着混杂着恐惧、愤怒与决绝的光芒,“他用我的父母……用他们的性命威胁我……” 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
凌啸岳深邃的眼眸中精光一闪,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锐利如鹰:“他让你做什么?‘惊蛰’计划,具体内容是什么?”
“三天后!”林秀雅像是被这个名字烫到一般,猛地抓住凌啸岳的手腕,指甲因用力而深深掐进对方粗粝的军呢衣袖,几乎要嵌进肉里,她的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尖锐变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农历三月初六,就是惊蛰日!他们……他们要在那天瘫痪整个重庆的防空系统!”
“什么?!”秦海龙倒吸一口凉气,如遭雷击,下意识地就摸向了腰间的枪套,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这个消息太过惊人,一旦防空系统瘫痪,意味着重庆将赤裸裸地暴露在敌机的轰炸之下,后果不堪设想!
凌啸岳却比他更快一步,沉稳地按住了他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他的目光如炬,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紧紧盯着林秀雅,试图从她的眼神中判断情报的真伪,声音低沉而有力:“详细说,每一个细节都不要遗漏。”
“孙志远书房,书架第三层,有本线装的《论语》,翻到‘苛政猛于虎也’那一页……”林秀雅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同时警惕地环顾四周,右手则在空气中飞快而隐秘地虚画着几个奇怪的符号,那是她和孙志远之间传递秘密信息时用的暗号,“保险柜是德国造的双键密码锁,极其精密。第一组数字对应《中庸》的章节数,第二组数字需要……需要顺时针转动三次,再……”她的话语突然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她警惕地望向仓库外那片在夜风中摇曳不定的芦苇丛,那里,似乎有异样的动静传来。
凌啸岳反应极快,几乎在林秀雅话音停顿的同一瞬间,便如猎豹般挡在了她的身前,宽阔的背影如同一座坚实的屏障。他掌心的军用匕首不知何时已然出鞘,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森冷的寒光,蓄势待发。秦海龙也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猛虎,悄无声息地贴在了锈迹斑斑的铁门后,透过门缝,锐利的目光警惕地观察着江面的动蓄——三艘乌篷船正借着夜色的掩护顺流而下,船头挂着的马灯在墨色的江面上明明灭灭,如同鬼火般闪烁不定,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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