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啸岳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他看了看桌上的器械,又看了看沈安娜那张在阴影中显得异常坚毅的脸,最终还是依言,用未受伤的右手,艰难地解开军装的扣子。动作很慢,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压抑的痛哼。当他脱下那件早已被血浸透、黏在皮肤上的衬衫时,露出了伤痕累累的左肩。沈安娜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子弹从他的左肩射入,虽然幸运地没有伤及要害,但狰狞的伤口周围已经开始发炎红肿,边缘甚至有些发黑,隐隐能看到里面嵌着的弹头,像一颗毒瘤,在他精悍的身躯上显得格外刺眼。
必须马上把子弹取出来。沈安娜的语气不容置疑,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伤口,这里没有麻药,你得忍着点。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没有麻药的手术,无异于酷刑。
凌啸岳点点头,脸上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他从抽屉里摸索出一瓶烧酒,瓶身冰冷。他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如同火焰般灼烧着他的喉咙和食道,一路烧到胃里,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却也奇异地让他因失血而有些昏沉的头脑更加清醒了几分。他抹了抹嘴,将酒瓶重重地顿在桌上,声音因酒精的刺激而带上了一丝沙哑的狠厉:动手吧。
沈安娜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她拿起手术刀,用酒精棉仔细地擦拭着冰冷的刀锋,一遍又一遍,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安和担忧都消毒殆尽。昏暗的煤油灯在桌上摇曳着,昏黄的光线跳跃不定,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两个在命运泥沼中挣扎的灵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与刺鼻的酒精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在煎熬。
会很疼。沈安娜轻声说,声音很轻,像是在提醒他,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但很快被坚定取代。她不能退缩,也退无可退。
凌啸岳没有说话,只是从旁边扯过一块干净的毛巾,紧紧咬住。他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肌肉贲张,眼神如同困兽般,坚定地投向窗外。窗外,雨还在下,淅淅沥沥,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淹没。远处,隐约传来日军巡逻队整齐而沉重的皮靴声,踏在湿滑的街道上,敲打着每个人的心弦。那声音越来越近,又渐渐远去,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提醒着他们所处的险境。他知道,不仅伤口在流血,时间也在流逝,而沈安娜,正冒着和他一样的风险,守在他身边。这份情,重逾千斤。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只剩下钢铁般的意志。
沈安娜握紧了手术刀,刀尖在煤油灯下闪烁着寒光。她的目光,专注而冷静,落在那狰狞的伤口上,也落在了凌啸岳紧咬毛巾、渗出冷汗的额头上。手术,开始了。
手术刀划破皮肉的瞬间,凌啸岳的身体如遭电击般剧烈颤抖了一下。那痛楚并非来自刀刃的锋利,而是源于子弹嵌入骨骼深处,每一次触碰都牵扯着神经末梢,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冷汗像断了线的珠子,争先恐后地滚落,浸湿了他额前凌乱的黑发,甚至沿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在布满尘土与血污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他死死咬紧牙关,牙龈因过度用力而隐隐作痛,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腥甜。他是在与自己较劲,与这具因伤痛而叫嚣的身体较劲,硬是从喉咙深处逼回了那即将脱口而出的闷哼。在敌人环伺的重庆,任何一丝示弱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更何况,他不愿在她面前显露脆弱。
沈安娜的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几缕被汗水濡湿的发丝贴在光洁的额角。她的手却稳如磐石,仿佛不是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中探寻一颗致命的弹头,而是在解读一份精密复杂的情报图纸,每一个动作都蕴含着冷静的判断与专业的自信。她的眼神专注得如同鹰隼锁定猎物,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只有在手术刀探及深处时,那微不可察的停顿,才泄露了她内心的高度集中。动作精准而迅速,每一刀都恰到好处,避开了要害,直抵目标。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弥漫在狭小的房间里,与浓重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
“找到了。”沈安娜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眼中却飞快地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光芒。她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探入伤口,那镊尖精准地夹住了那颗已经严重变形、沾染着暗红血污的弹头。金属的冰冷透过镊子传来,让她指尖微颤,但这颤动迅速被她强行压制下去。
“忍着!”
随着她一声短促而有力的低喝,镊子猛地向外一拔!
“呃……”凌啸岳终于忍不住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那一瞬间的剧痛,仿佛整个肩膀都被人生生撕裂开来,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他感到一股热流汹涌而出,伤口处一片温热粘稠。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以此来分散那几乎让他昏厥的痛苦。他能感觉到生命力正随着鲜血一同流逝,但他不能倒下,绝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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