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仿佛是老天爷揉碎了的冰碴子,被寒风裹挟着,化作无数根冰冷的银针,狠狠扎在安全屋斑驳的玻璃窗上,发出细碎而持续的噼啪声,像是在叩问着屋内人的心事。凌啸岳指间的香烟,在昏黄的台灯光晕外,明明灭灭,如同他此刻晦暗不明的心境。烟灰缸里已经积了好几个烟蒂,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尼古丁气息,却驱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疑云。
苏曼丽交出的微型胶卷,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台灯下的白瓷盘里,泛着金属特有的冷光。凌啸岳的目光落在那小小的胶卷上,就像看着一条蛰伏的毒蛇。那个女人,他想,就像此刻窗外的天气,看似柔弱无害,甚至带着几分惹人怜爱的凄楚,实则内里可能暗藏着足以掀起致命风暴的惊涛骇浪。
她在码头仓库故意遗落的烟盒,边角有三道刻意压出的折痕。凌啸岳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将指间燃尽的烟蒂用力摁灭在那个缺了口的搪瓷杯里,杯壁上抗战必胜的字样早已在岁月的侵蚀下斑驳不堪,如同那些在战场上牺牲的同志,只留下模糊而悲壮的印记。那是日军特高课紧急撤离的暗号,去年南京站,就是因此损失了整个行动组,十二条人命,连尸骨都没找全。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段惨痛的记忆,如同烙印刻在他心底。
沈安娜正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着胶卷,在放大镜下一寸寸仔细端详。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听到凌啸岳的话,她持镊子的指尖微微一顿,胶卷在灯光下划过一道细微的弧线。台灯暖黄的光晕柔和地洒落在她纤长浓密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震惊,困惑,以及一丝不愿相信的动摇。
但胶卷里第七页记载的军火库坐标,与我们内线牺牲前传回的密信完全吻合。她缓缓转过身,清冷的目光如同穿透雨幕的利刃,直直落在凌啸岳棱角分明的脸上,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犹豫。包括看守换岗的精确时间,误差不超过三分钟。老秤是用生命换来的情报,苏曼丽如果是敌人,她如何能得知如此机密的细节?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逻辑力量。
凌啸岳突然起身,军靴踩在吱呀作响的木地板上,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声响,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他走到墙角那只掉漆的铁柜前,哗啦一声拉开最底层的抽屉,从里面抽出一个尘封的牛皮纸袋。纸袋被岁月侵蚀得有些脆弱,他倒出一叠泛黄发脆的档案照片,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纸张霉变和旧时光的味道。最上面那张黑白照片里,穿着精致和服的苏曼丽正亲昵地挽着渡边一郎的手臂,笑靥如花地走进上海大世界的旋转门。她侧脸的线条在迷离的霓虹灯下显得格外妩媚,那笑容甜得几乎能滴出蜜来,却让凌啸岳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民国二十八年,上海法租界。他用两根手指捏住照片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青筋隐现。她当时的身份是法国领事馆秘书,一个月后,三位负责监听任务的同志,就是因为她提供的假情报,被一网打尽,亲手送上了76号的刑场。那三人里,有一个是我军校时的同窗,他母亲临终前,还托我照顾他。他的声音里压抑着巨大的悲痛和愤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沈安娜的呼吸明显停滞了半秒,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她放下镊子,走到桌边,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女人年轻却已显露出精明与算计的眉眼。那笑容,在今日看来,充满了虚伪与残忍。雨水顺着窗缝悄然渗进来,在泛黄的墙纸上洇出一道深色的水痕,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伤痛。
但现在,她救了我们。她轻声反驳,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那是信念受到冲击时的本能反应。在百乐门包间,如果不是她故意打翻红酒弄湿了电报机,延误了时间,的密电恐怕早就发出去了,我们所有人都难逃一劫。她试图抓住那一点点微弱的光亮,来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判断。
或者,那只是更深的伪装!欲擒故纵的把戏罢了!凌啸岳猛地合上档案夹,金属搭扣碰撞发出的一声脆响,在狭小压抑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如同平地惊雷。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强大的压迫感,鹰隼般的锐利目光紧紧锁定沈安娜,仿佛要将她看穿。沈记者,你该不会忘了,我们合作的第一条准则是什么?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严厉的质问。
保持警惕,绝不轻信。沈安娜迎上他的视线,没有丝毫退缩,清澈的眸子里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她从风衣内袋掏出一个小巧的皮本,翻开到夹着一片干枯枫叶的那页——那是三天前在孙志远的宴会上,苏曼丽趁着混乱,悄悄塞进她手包里的。枫叶背面用密写药水写着渔夫即佐藤,这个情报如同晴天霹雳,让他们得以提前锁定日军情报网在上海的核心人物,为后续行动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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