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娜握着那把尚有余温的糖果,只觉得一股暖流从手心一直涌到心底,眼眶瞬间又湿润了。
沈安娜指尖传来糖果纸细微的窸窣声,那几颗水果糖带着苏曼丽掌心的余温,在她攥紧的手心里渐渐融化出黏腻的甜。她忽然想起自己藏在莱卡相机暗格里的那张照片——上周慈善晚宴觥筹交错,水晶灯下衣香鬓影,而苏曼丽却蹲在回廊阴影里,将丝绒手袋里所有纸币硬币都倒在了报童油乎乎的掌心,连衬里的碎银都没放过。那个总在午夜戴着金丝手套、用勃朗宁枪口抵住别人太阳穴的女人,那双涂着蔻丹的手指,竟会为陌生孩子冻裂的耳朵呵气取暖。沈安娜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喉间泛起一阵酸涩的甜意。
凌啸岳将黄铜烟盒在掌心磕得嗒嗒作响,整盒金刀牌香烟哗啦啦倒在红木桌面上。他细长的手指在烟卷间逡巡,最终挑出苏曼丽常抽的那支薄荷烟,含在薄唇间。当苏曼丽划亮火柴递过来时,他看见她手腕上被手铐勒出的红痕还未消退。幽蓝火苗舔舐着烟纸,他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得肺腑生疼:一路保重。烟雾在他鹰隼般锐利的眼睫上凝成细珠,沈安娜分明看见,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混着烟圈,从他眼角一闪而逝,快得像从未存在过。
苏曼丽走到雕花木门时忽然顿住,发间那支碎钻发簪在壁灯下折射出细碎光芒——那是凌啸岳在巴黎给她买的,当年她笑着说军火商送钻石,倒像个正经情人。此刻她却反手拔下发簪,轻轻搁在凌啸岳摊开的掌心。尖锐的簪尖正对着他虎口的枪茧,冰凉的银质触感让凌啸岳瞬间想起那个暴雨夜:她蜷缩在垃圾桶旁,黑色旗袍被泥浆浸透,露出的小腿上淌着血,像只被猎人追捕的幼兽,却仍用碎瓷片抵着自己咽喉。还你上次救我的人情。她声音很轻,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
凌晨五点的朝天门码头,薄雾像化不开的牛奶。苏曼丽站在三号仓库锈蚀的铁门后,洗得发白的蓝布旗袍领口别着颗珍珠纽扣——那是她唯一没当掉的旧物。海风吹起她额前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竟有种洗尽铅华的素净。凌啸岳和沈安娜站在百米外的栈桥上,晨雾将他们的身影晕染成两尊沉默的石像,只有凌啸岳指间的烟蒂明明灭灭,在雾气中燃出一点猩红。秦海龙开着救护车从雾中驶出,仁济医院四个白漆字被晨露浸得模糊,像块褪色的创可贴。
该走了。老方的灰布长衫下摆沾着露水,这位总在钟表铺里眯着眼修齿轮的老人,此刻正提着个沉重的樟木箱。箱角露出半截白大褂的袖口,里面整齐码着磺胺粉、止血带,还有一叠用牛皮纸包好的银元。苏曼丽最后望向栈桥,凌啸岳的黑色风衣被江风扯得猎猎作响,像面残破的旗帜;沈安娜的白色连衣裙则像朵开在雾中的玉兰花,纯净得让人心惊。她忽然深深鞠躬,发髻上的素银簪子轻轻晃动,再抬头时,那双曾含着万千风情的桃花眼,只剩下坚冰般的冷静。救护车的引擎声刺破晨雾时,凌啸岳缓缓摊开手掌,那支碎钻发簪不知何时变成了银质夜莺徽章,翅尖的珐琅在初升朝阳下,折射出比碎钻更耀眼的光芒。
沈安娜的头轻轻靠上凌啸岳的肩,羊毛混纺大衣传来他身体的温度。她看着远方水天一色的江面,薄雾正在朝阳中碎裂成金箔:她会成为好护士的。在圣约翰医学院时,她解剖课总是第一名。
凌啸岳将徽章攥进掌心,银质边缘在虎口勒出红痕。他想起苏曼丽第一次执行任务,用手术刀划开日本宪兵喉咙时,连眼都没眨一下。我们也该回去了,渡边的公文包里,有整个华北的军火库分布图。
晨雾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揭开,重庆的轮廓在橘红朝阳中逐渐清晰。百乐门旋转门的铜光早已黯淡,取而代之的是报童清脆的叫卖声刺破晨空:号外号外!商会会长孙志远涉嫌通敌叛国,昨夜吞枪自尽!凌啸岳将呢帽往下拉了拉,遮住眼底的寒光。沈安娜的相机挂在胸前,金属外壳贴着她温热的肋骨,里面藏着孙志远与渡边密谈的照片——那是苏曼丽用三根手指换来的,此刻她的右手还缠着渗血的纱布。他们并肩汇入八一路的人流,黄包车的铜铃、小贩的吆喝、电车的叮当声交织成山城的晨曲,两个身影很快消失在爬坡上坎的石阶尽头,如同两滴融入墨色江流的水珠,隐秘而坚定。
在凌啸岳风衣内袋里,那枚夜莺徽章正贴着他左胸第三根肋骨的位置。冰冷的金属与滚烫的心脏隔着两层衣料,随着他稳健的步伐,一同在胸腔里发出沉闷的共鸣。这是苏曼丽的救赎——从用枪口指着别人,到用针管拯救别人;也是他们所有人的微光,在这烽火连城的年代,以不同的方式,在黑暗里执拗地燃烧。沈安娜忽然想起苏曼丽临行前说的话:告诉老方,我的修表工具箱,寄存在朝天门邮局三号柜。她知道,那里面没有钟表零件,只有苏曼丽这些年收集的日军布防图,每一张都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朱砂笔记,像一只夜莺用鲜血画出的归巢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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