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如织,将山城重庆的冬夜浸得透湿,寒意仿佛能穿透厚重的棉袍,直抵骨髓。沈安娜静立在《中央日报》编辑部的窗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玻璃上凝结的水雾,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痕迹,一如她此刻纷乱的心绪。办公桌上,一盏孤灯如豆,摊开的五线谱在昏黄的光晕下泛着陈旧的微黄,那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熟悉的旋律仿佛正从那些跳跃的音符间流淌出来,温柔而哀伤,却又被某种无形的、冰冷的密码切割得支离破碎,变成了索命的符咒。
三天前,在“山猫”冰冷的尸体上发现的这张加密乐谱,此刻正像一块巨大的磁石,牢牢吸住了她的全部心神。这位以冷静、高效着称的女记者,第一次在工作时出现了如此明显的心不在焉——版样校样被她改得密密麻麻,墨迹层层叠叠,几乎看不清原本的字迹;手中的钢笔尖因为过于用力,在稿纸上不经意间戳出好几个小洞,墨水晕开,宛如点点血迹。就连窗外骤然响起的、足以让任何人惊惶失措的防空警报尖啸,都没能让她抬起头来,那警报声似乎被隔绝在另一个遥远的世界,与她手中的秘密相比,不值一提。
“沈小姐,还在忙呐?” 印刷工老李抱着沉重的油墨桶,蹒跚着经过她的办公桌,浑浊的眼睛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摊开的、奇怪的乐谱,“这西洋曲子,歪歪扭扭的,看着倒像是咱们乡下道士画的符,透着一股子邪气。”
沈安娜闻言,如受惊的小鹿般倏然回神,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旋即被她很好地掩饰过去。她合上乐谱的瞬间,腕间一块精致的银表不经意地露出——表盘内侧,贴着一层薄如蝉翼、几乎看不见的薄膜,那是工程师老王用生命换来的密码学笔记,临终前,他颤抖着将这块表托付给她,眼神里的沉重与期盼,至今仍烙印在她心底。三天来,她将乐谱上每一个升号、降号、还原记号,与笔记里那些晦涩难懂的齿轮参数、机械构造反复比对、推演,却始终像隔着一层迷雾,卡在某个关键的节点,不得其门而入。
“多谢李师傅关心,赶明天的早报,还有几处要校改。” 她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一个职业化的、恰到好处的微笑,点头示意。待老李抱着油墨桶,嘟囔着走远,那略显佝偻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后,沈安娜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重的专注。她立刻从办公桌抽屉的最底层,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黄铜小盒,盒子表面刻着简单的回纹。轻轻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七个指甲盖大小的金属齿轮,齿牙边缘还留着新鲜的锉痕和金属光泽——这是昨天深夜,她冒险潜入孙志远书房暗格时,意外发现的“收获”。当时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行走。
当指尖触到冰凉坚硬的齿轮时,一股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却奇异地让她纷乱的心绪平静了些许。沈安娜忽然想起七年前,在上海音乐学院的那些阳光明媚的日子。那时,她还是个梳着双马尾、眼神清澈的学生,穿着干净的蓝布旗袍,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憧憬。音乐教授总爱抚摸着她的头,笑着说她有一双能看见音符在跳舞的眼睛,能听见常人听不见的旋律。谁能想到呢?命运的齿轮竟会如此急转直下,这双曾在象牙白的琴键上轻盈跳跃、弹奏出肖邦与舒曼的手,如今竟要在枪林弹雨、阴谋诡计中,拨动这些冰冷的金属齿轮,去破译侵略者的狼子野心。一种巨大的反差感和使命感交织在一起,让她的眼神更加坚定。
“升C小调,第三乐章……” 她轻声哼唱起来,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画出齿轮转动的轨迹和各种可能的组合。乐谱上,一段看似寻常的旋律中,突然出现的三个连续重声记号让她心头猛地一震——这在贝多芬的原作里是根本不存在的!绝对是人为添加的异常信号!她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她抓起最小的那个齿轮,轻轻放在谱表上,齿尖恰好对准了那三个突兀的异常音符,而齿轮中心那个细小的圆孔,正不偏不倚地对着五线谱第三线的某个特定位置。
“咔嗒”一声轻响,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一声惊雷在她耳边炸响。沈安娜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将第二个齿轮嵌入第一个的齿槽。当它缓缓转动,精确地停在《月光》那着名的、如流水般的三连音处时,两个齿轮边缘的镂空部分,在灯光下竟奇迹般地拼出了一个完整的五角星图案!她的手心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窗外的雨势不知何时已经渐大,雨点密集地敲打在玻璃上,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那节奏,竟与她此刻心中齿轮转动的韵律奇妙地重合,仿佛在为她无声地伴奏。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熟悉的、沉稳而有力的皮鞋声,正不疾不徐地朝编辑部走来。沈安娜的神经瞬间紧绷到极致!是凌啸岳!她几乎在瞬间做出了反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几个关键的齿轮迅速藏进发髻深处,用一根精致的乌木发簪牢牢固定住。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得如同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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