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云的沉默,并非真空。当苏明与赵清荷的声音——一个代表着现实的引力,一个象征着理想的航标——在空气中交锋、回荡时,他的内心正经历着一场远比外界任何风暴都更要汹涌的波澜。那扇隔音门关上的,不仅是城市的喧嚣,更是将整个“云台”团队,连同他自己,抛入了一个必须独自面对的命运孤岛。而他,作为这座孤岛上经验最丰富的领航员,此刻正站在意识的了望塔上,极目远眺着那片由数据、恶意与人类集体无意识混合而成的、漆黑如墨的未来之海。
苏明的担忧,像一把冰冷而精确的解剖刀,切中了他理智层面最敏感的神经。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他作为领导者必须优先考虑的现实基座上。“民生统筹局”的介入,像一片突然压城的铅云,其背后代表的体制性、系统性的力量,是任何个体或小型组织都难以正面抗衡的。陈静那双看似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睛,以及她话语间若隐若现的警告与招揽,都让他清晰地意识到,他们触碰到的,不仅仅是某个疯狂科学家的遗产,更可能是一个庞大利益网络或禁忌研究领域的边缘。这种层面的对抗,已非“云台”初创时设想的理念之争或技术比拼,它涉及权力、资源的碾压,以及一旦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的政治风险。苏明对“云台”这艘船可能倾覆的恐惧,他感同身受。这不仅仅是一个项目,这是他们所有人理想、心血乃至命运的载体。他的理性在低语:规避,蛰伏,甚至……有条件地合作,或许才是生存之道。
然而,赵清荷那带着理想主义光芒的诘问,则像一道炽热的闪电,直接劈入了他灵魂的深处,唤醒了他创立“云台”最原初的动力。那不是商业计划书上的愿景,而是源于他自身能力觉醒过程中,所目睹的无数因心灵困境而无助挣扎的个体。当他以“洞察力”感知到“业火”系统那冰冷代码下燃烧的、吞噬一切的毁灭欲望时,他看到的不是竞争对手,而是一种对“人心”本身的亵渎与癌变。赵清荷所说的“数字瘟疫”,并非比喻。在他的感知中,那确实是一种病毒,一种以情绪为培养基,以社会信任为攻击目标的“心智武器”。如果连他们这些“能看见”的人都选择明哲保身,那么这无声的烈火,终将烧穿虚拟与现实的界限,将无数无辜者拖入疯狂与绝望的深渊。这种道德上的绝对命令,与苏明现实层面的生存焦虑,在他内心形成了第一重剧烈的撕扯。
但李逸云的内心活动远不止于此。他并未简单地将苏明和赵清荷的观点视为对立的两极。在他的“洞察”之下,他看到的是一种更深层的、源于个体生命轨迹与核心关切的必然表达。苏明的务实,源于他对创造“成功”实体、保护团队免受伤害的深切责任感;赵清荷的执着,则源于她作为研究者和医者,对“真相”与“生命”本身无条件的守护。两者都是“云台”不可或缺的部分,如同船体的坚固与船帆的方向。
因此,他的思考并未停留在“听谁的”或“如何说服”的层面。他意识到,此刻团队需要的不是一道命令,也不是一场辩论的胜负,而是一种“共同的看见”。分歧源于信息的不对称,源于对威胁本质认知的模糊。苏明恐惧的是未知的、抽象的概念;赵清荷愤怒的是宏观的、道义的危机。他们都需要将脚,踏入同一条名为“真相”的河流,感受其刺骨的寒冷与湍急的流速。
这个认知,促使他做出了“共享感知”的决定。但这绝非一个轻易的念头。引导集体意识共鸣,尤其是在团队成员心绪波动如此剧烈的情况下,本身就是一次极高的心智操控。他必须如同在刀尖上舞蹈:
他的意识首先向内收敛,稳固自身的心神根基——那座内心的“云台”虚影必须光芒大盛,坚不可摧。这不仅是共鸣的基站,更是抵御任何潜在“业火”污染反噬的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防线。他需要将自身意识频率调整到极致纯净与稳定的状态,如同建立一个无菌操作台。
在浩瀚的个人感知库中,提取关于“业火”本质的记忆碎片,是一个极其精细的过程。他不能将整个污染的、狂暴的情绪网络展示给大家,那无异于精神污染。他必须像一位高超的外科医生,精准地剥离出最能体现其“非人”特质与核心威胁的那段“代码-火焰”图腾信息,同时小心翼翼地剔除所有附着其上的、足以让人崩溃的负面情绪余波——那些绝望、狂怒、扭曲的尖叫。这需要绝对的专注和控制力,任何一丝疏忽,都可能将共鸣场变成一个小型的地狱入口。
他深知自己是这个临时意识网络的中心节点和唯一支柱。每个人的意识波动都会经由他进行中转和调和。他必须承受来自苏明潜意识中的怀疑与抗拒,消化赵清荷过度的好奇与急切,平复守护者们混杂的恐惧与勇气。他就像一台精密的精神调节器,确保信息流平稳、安全地传递,同时自身要承受所有意识交汇时产生的、不可避免的“噪音”与“压力”。这是一种巨大的精神负荷,但他甘之如饴,因为这是他作为引领者的责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