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刚过,天边泛出灰白。雪斋站在院中,手按文书箱,腰挂双刀。卫队长一声令下,队伍整装出发。
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声音清脆。雪斋骑在马上,一路不语。他昨夜没睡,灯下反复查看《九域商程记》里的批注,又把三条新路线默背两遍。茶屋送来的银两藏在第三辆车底夹层,干粮袋都用油布裹了两层,火绒盒分三份由三人分别携带。每件事他都亲自查过。
行至山口岔道,前方斥候快步跑回,单膝跪地:“前方有流民聚集,百余人,堵住去路。”
雪斋抬手,全队止步。旗语传令,保持阵型缓进。他策马上前。
远处枯树下黑压压一片人影。有人蜷在地上,有人靠石头坐着,孩子趴在地上哭不出声。一个老妇爬到路中央,伸手抓马缰绳。卫兵上前轻推,她倒在一旁,一动不动。
雪斋翻身下马,蹲下扶起老妇。她的手冰凉,衣服破得像碎布条。他问:“你们从哪来?”
老妇睁眼,嘴唇颤抖:“庄子……被烧了……粮抢光……听说奥州能活命……就走……”
雪斋回头看。人群里大多是中年人和老人,也有几个年轻女人抱着婴儿。他们脸色发黄,眼窝深陷,一看就是饿久了。
他对卫队长说:“卸两袋干粮,取净水煮粥。就地设棚。”
卫队长犹豫:“主公,我们迟一日,伊达那边可能误判形势。”
雪斋看着地上的人群,想起自己十岁那年。美浓大旱,父亲背着他逃荒,母亲走在旁边。后来在一个路口走散,再没见过。那时他也曾趴在路边,想讨一口饭吃。
他说:“我们去奥州,是为了安民。这些人死在路上,就是我们治下的第一条人命债。”
卫队长低头:“是。”
命令传下,士兵立刻动手。两人去后队调油布,四人搬陶罐取水,六人架锅生火。干粮袋打开,倒出的是耐潮米饼,混水熬成糊状。火升起后,热气慢慢散开。
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跪下磕头:“大人……谢谢您……我们三天没吃东西了……孩子快不行了……”
雪斋让他起来:“不用谢我。先领粥,排好队,别挤。”
那人点头,转身喊话。人群开始挪动,慢慢排成一列。士兵守在锅边,一人盛一碗,只准喝不准拿。
有个年轻女人抱着婴儿靠近,手发抖。士兵给她盛了一碗。她喝了一口,突然哭出来,眼泪掉进碗里。
雪斋走过去问:“孩子怎么了?”
女人抬头:“饿的……奶水没了……他已经两天没哭……”
雪斋看了眼婴儿的脸,确实苍白。他对身边人说:“找找有没有甜根草粉,加一点在糊里,给孩子顺气。”
随行药童翻包袱找出小布包,倒出一点粉末搅进糊中。女人接过,小心喂进孩子嘴里。
周围人陆续喝上粥。起初没人说话,只听见吞咽声。后来一个老头坐在油布下,低声说:“我们村子在南部边境,前天夜里来了兵,放火烧田,抢粮拉人。我们趁黑跑出来,走了五天……”
雪斋听着,没打断。
另一个男人说:“不止一个村。沿阿武隈川下去,七八个村子都被烧了。有人说这是南部家清野战术,要把边境变成空地,防伊达军入境。”
雪斋眼神一紧。
这时,一个穿破袈裟的老僧走来,合掌行礼:“施主仁德,救此众命。但救人一时,难救长久。这些人无家可归,下一步如何?”
雪斋沉默片刻,问:“你们愿意种地吗?”
众人抬头看他。
“我不是官府,现在也不能给你们田。但我可以带你们到安全地方,给种子、农具,让你们自己开荒。愿去的,跟我走一段路。”
人群安静下来。有人互相看,有人低头想。
老僧说:“施主若真能如此,便是活佛再世。”
雪斋摇头:“我不是什么活佛。只是知道,饿极了的人会拼命。与其让他们在路上倒下,不如让他们手里有锄头。”
他转身对卫队长说:“再开一袋干粮,今晚留一半人守粥棚,明天继续供食。另派两人回江户传信,就说我在中途收容流民,行程推迟一日。”
卫队长急了:“一日已晚,再拖更危险!”
“那就加快后面的速度。”
“可伊达军等不起!”
“他们等不起,百姓也等不起。”
“主公!”
“执行命令。”
卫队长咬牙,抱拳领命。
雪斋走到锅边,亲自盛了一碗糊,递给一个拄拐的老人。老人双手接住,手抖得厉害。
他问:“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种稻……三十年……”
“还会种吗?”
“只要给我种子……我就能种出饭来……”
雪斋点头。
他看向北方。风从山口吹来,带着凉意。地图上的三条路线在他脑子里转。西麓缓坡最稳,但绕远;阿武隈川东岸近,但易伏击;秋田边境平,适合运粮,可多走六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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