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玉茹将那罐宝贝似的“美人坊”玉容膏递到眼前时，周放原本只是打算随意扫一眼，好让夫人高兴。他是刀枪剑戟里打滚的武人，对这等女儿家的精细物件，向来缺乏深入的兴趣与鉴赏力。
目光先落在夫人带着炫耀神情的脸上，然后顺着手势，落在了那个小小的白瓷罐上。罐子确实白净，做工也细。他的视线准备一带而过，却鬼使神差地，停在了罐子顶端的木盖上——更准确地说，是木盖中央镶嵌的那枚瓷片上。
那上面刻着花纹。
夫人刚才说了，这叫“云纹”。
周放的心理活动：模糊的熟悉感
“云纹……”他心头莫名地轻轻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
这花纹……怎么隐隐约约，让人觉得有点眼熟呢？
不是那种常见的、在屏风上、瓷器上、或者夫人其他首饰盒上见过的、千篇一律的祥云图案。这个纹路有点特别。线条更飘逸，更……怎么说呢，更灵动些？转折处似乎带着点说不出的韵味，尤其是那纹路末尾自然上扬收束的弧度，有种独特的笔触感。
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微微蹙起了浓黑的眉毛，努力在记忆里搜寻。但思绪如同陷入一团薄雾，抓不住具体的影像。他接触最多的是军械舆图、兵书战策，再就是府邸里的家常物件、同僚间的往来礼器。这显然不是军中的纹样。家里的东西？夫人的妆奁首饰？好像也不是这种风格。
难道是……王府？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又被他否定了。镇北王府里气象威严，陈设多是厚重古朴或象征军功武勇的样式，似乎也少见这般清雅灵动的纹饰。前王妃沈琉璃在时，他因是王爷心腹，偶尔也会因公务出入内院外围，但绝无可能留意王妃的妆奁用品。何况那位王妃性子沉寂，存在感本就稀薄，她的遗物……王爷似乎都让人处理了，并未留下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带有明显个人印记的东西，更别提什么“云纹”了。
大概是自己记混了吧。或许是在哪个同僚家、或是某次宫宴上，不经意间扫到过类似的装饰图案。毕竟天下纹样万千，偶有相似也不稀奇。
行动：一颗悄然落下的种子
心里这么想着，周放也就没再多纠结。他将罐子递还给眉开眼笑的夫人，顺着她的话夸赞了几句，便转身去洗漱，准备歇息。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被注意到，便再难彻底抹去。
那个“云纹”，它独特的姿态，那抹似曾相识却又飘忽不定的感觉，像一粒极其微小的种子，被夫人无心的话语和周放自己那偶然停顿的目光，轻轻地、不留痕迹地，投进了他记忆的土壤里。当时并未发芽，只是静静地躺着，被日常繁忙的军务和琐事覆盖。
周放自己也没太在意这瞬间的恍惚。翌日起身，照例去军营点卯操练，处理军务，晚上回府用饭，听夫人又兴致勃勃地说了些“玫瑰露香气如何持久”的闺中细语，他笑着应和，心思却已飘到了北境新送来的边防简报上。
那颗关于“云纹”的种子，似乎就这么沉寂下去了。
卷末效果：无声连接的丝线
日子一天天过去，京城秋意渐深。
这日，周放有紧急军务需向萧绝当面禀报。他来到镇北王府，穿过肃穆的庭院，被引至萧绝的书房。
书房里弥漫着熟悉的墨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萧绝惯用的冷冽熏香气息。萧绝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正凝神看着一份舆图，侧脸线条冷硬，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沉郁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自王妃“病逝”后，王爷的脾气愈发难测，周身常萦绕着一种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周放敛息静气，行了礼，开始条理清晰地汇报边关调防与粮草筹措事宜。萧绝听着，不时发问，眼神锐利如鹰隼。
就在周放禀报完毕，垂手待命之时，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萧绝身前的书案。案头除却公文笔砚，还摆着几样看似随意、实则常年未变的旧物——一方厚重的端砚，一只笔洗，一个青铜镇纸。
他的目光，忽然被那方端砚侧面雕刻的纹饰吸引住了。
那并非“云纹”，而是一种更为繁复古拙的缠枝莲纹，是这方老砚本身的装饰。然而，不知是光线的错觉，还是那纹饰某个回旋的弧度……就在那一瞬间，周放脑子里那粒沉寂的种子，像是被一道细微的电流猛地刺了一下！
那弧度……那线条流转的韵味……
电光石火间，他脑海中猛地闪现出那夜在夫人妆台上看到的、白瓷罐木盖上的“云纹”！虽然图案完全不同，但那种线条的走势，那份灵动中带着些许收束的笔意……隐隐约约，竟有种难以言喻的、神似的感觉！
他心脏莫名一跳。
但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再定睛看时，书案上的砚台还是那方冷硬的旧砚，缠枝莲纹古老而沉稳，与那清逸的“云纹”似乎并无直接关联。也许……只是自己多心了？毕竟一个是砚台雕刻，一个是妆品装饰，风马牛不相及。
萧绝察觉到他瞬间的走神，抬眼瞥来，目光带着询问。
周放立刻收敛心神，将方才那莫名其妙的联想压下，恭敬地等待王爷下一步指示。那瞬间的悸动，如同投入深潭的小石子，虽有涟漪，却很快消失在严肃的军务氛围中。
然而，无人知晓，一条从江南芙蓉镇某间作坊的妆台，到京城武将府邸的闺房，再到这镇北王府书房书案旁的、纤细得几乎看不见的丝线，已然因为一枚小小的“云纹”，和一个模糊的联想，被无形地、脆弱地连接上了。
它静静地潜伏着，等待着某个未来时刻，被更强烈的光线照亮，被更确凿的证据绷紧，然后，发出足以撕裂某些人平静生活的、剧烈震颤的鸣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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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完
（第二卷·暗香浮动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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