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风带着一股子钻心的凉,刮过青石板路,卷起地上的碎落叶,打着旋儿撞在临街的铺子门板上,发出“哐哐”的轻响。镇东头的“大强饭馆”,是整条街上最热闹的去处,木招牌被油烟熏得油光锃亮,门口挂着的红辣椒串和大蒜辫,在寒风里晃悠着,透着一股子烟火气。
饭馆的老板林大强,是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以前在公社的食堂掌过勺,一手家常菜做得地道,尤其是那道红烧肉,肥而不腻,香飘半条街。这阵子饭馆的大师傅家里有事回了乡下,林大强一时找不到人手,就想起了在农机修配厂当学徒的庄建国。
庄建国打小就跟着娘李秀莲学做饭,炒个青菜炖个豆腐都不在话下,林大强便喊他过来帮忙,每天晚上下了班来后厨打两个钟头的下手,一个月给五块钱的补贴。庄建国正愁着攒钱赔吴文斌的眼镜,一口就应了下来。
这天晚上,饭馆里的客人格外多,都是附近厂里的工人和镇上的居民,吆喝声、划拳声混着菜香,热热闹闹的。林大强在灶台上颠着大勺,炒得满头大汗,庄建国在旁边给他打下手,择菜、切菜、递调料,忙得脚不沾地。
后厨的调料罐摆了一溜,盐罐就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是个粗陶的小坛子,里面的盐粒雪白透亮。林大强炒到兴头上,嗓门也大了起来:“建国,放盐!”
庄建国应了一声,拿起旁边的小勺子,挖了满满一勺盐,就往锅里倒。
林大强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他:“你小子疯了?放这么多盐,是要齁死客人啊?”
庄建国愣了愣,讪讪地把勺子缩了回来,又往外抖了抖,才把剩下的盐倒进锅里。他心里头还惦记着攒钱的事儿,五块钱的补贴虽说不多,但蚊子再小也是肉,他只想赶紧把活儿干完,别出什么差错。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后半夜,饭馆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林大强正坐在柜台前算账,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进来两个穿着工装的汉子,脸色不太好看。打头的那个是镇办砖窑厂的老李,平时常来饭馆吃饭,算是熟客。
“大强,你今儿个这菜是咋做的?”老李皱着眉,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那盘炒白菜,咸得能齁出眼泪来!还有那豆腐汤,喝一口跟喝盐水似的,我那几个工友吃了,现在还在漱口呢!”
另一个汉子也跟着附和:“可不是嘛!太咸了!这哪是炒菜,分明是盐拌菜!”
林大强的脸“唰”地一下红了,连忙起身给两人递烟:“老李哥,对不住对不住,肯定是后厨出了差错,我给你们赔不是,这顿饭算我的,下回你们来,我亲自给你们炒几个拿手菜!”
老李摆了摆手,接过烟却没点:“赔不是就不用了,就是跟你说一声,以后做菜悠着点放盐,别这么实在。”
两人说完,转身就走了。
林大强看着他们的背影,气得直跺脚,扭头就冲后厨喊:“庄建国!你给我出来!”
庄建国正收拾着灶台,听见林大强喊他,连忙擦着手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点疲惫。
“你小子是不是放盐放多了?”林大强指着门口,嗓门大得震耳朵,“老李他们都投诉了,说菜咸得没法吃!你说你,咋这么毛手毛脚的?”
庄建国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刚才放盐的时候,确实是手抖了一下,倒得多了点。可他还没来得及解释,旁边的王桂香就开了口。
王桂香是林大强的媳妇,平时在饭馆里收钱算账,听见动静也走了过来,叉着腰,眉头皱得紧紧的:“庄建国啊庄建国,我就知道让你帮忙是个错!你说你,是不是看我们饭馆生意好,故意捣乱呢?放那么多盐,是想把客人都赶走吗?”
庄建国被她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攥着衣角,小声辩解:“我……我不是故意的,刚才太忙了,手一抖就放多了点。”
“手一抖?”王桂香冷笑一声,声音更尖了,“手抖就能放那么多盐?我看你是心里没数!你知不知道盐多贵?一斤盐一毛五呢!你这么个放法,我们饭馆还要不要赚钱了?”
这话戳到了庄建国的痛处,他想起自己攒钱的难处,想起那辆没买成的自行车,想起吴文斌那副被他打碎的眼镜,心里头一股子委屈涌了上来,脱口而出:“盐不要钱!”
这话一出口,整个饭馆都安静了。
林大强愣了愣,王桂香也愣住了,瞪着眼睛看着他,像是不认识他似的。
庄建国也后悔了,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他哪是觉得盐不要钱,他是被王桂香的话激得慌,一时口不择言。那个年代,物资紧张,盐是按人头供应的,家家户户都省着吃,哪能真不要钱?
“你说啥?”王桂香的声音都在发抖,指着他的鼻子,“庄建国,你再说一遍!盐不要钱?你当这盐是大风刮来的?我们家买盐不用花钱是不是?”
林大强也沉下脸来,叹了口气:“建国,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盐是紧俏物资,家家户户都凭票买,哪能说不要钱?你今天这事,确实做得不对,客人投诉了,影响了饭馆的名声,这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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