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北风跟揣了刀子似的,刮得砖瓦房檐呜呜作响。职工宿舍楼,是栋灰扑扑的二层小楼,墙皮掉了大半,露出里面赭红色的砖头。楼道里没装灯,一到傍晚就黑黢黢的,靠墙根堆着各家的煤球、咸菜坛子,还有几盆半死不活的花草,都是楼里住户随手搁的。
庄建国住一楼,每天下班回来,都得侧着身子从楼道里挤过去。这天晚上,他从大强饭馆帮完忙,揣着揣着刚挣的五毛跑腿钱,缩着脖子往家走。风比白天更烈了,卷着沙粒打在脸上,生疼。他裹紧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脚步放得飞快,只想赶紧钻进暖和的屋里,喝上一碗娘熬的红薯粥。
刚走到二楼的拐角,就听见头顶传来“哐当”一声脆响。
庄建国还没来得及抬头,一个沉甸甸的东西就砸在了他的右脚背上。他疼得“嘶。他疼得“嘶”了一声,身子一歪,差点栽倒在地。低头一看,脚背上的蓝布工装被砸破了个洞,渗出血迹来,而罪魁祸首,是一个摔得四分五裂的粗陶花盆,碎瓷片溅了一地,里面的土撒了他一脚,还有几株蔫巴巴的吊兰,断了根,耷拉在碎瓷片上。
“谁啊?谁家的花盆没放好?”庄建国捂着脚,疼得直咧嘴,忍不住朝楼上喊了一声。
楼道里的声控灯被他的喊声惊醒,“啪”地亮了,昏黄的光线下,一个穿着素色棉袄的年轻女人从二楼的门里探出头来,脸上满是惊慌。
是苏曼卿。
苏曼卿是上个月才搬到这栋楼的,听说以前是县城中学的老师,因为家里的一些事,下放到镇上的供销社当售货员。她性子文静,不爱说话,平时见了邻里,只是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她住的二楼阳台,总摆着几盆花,是这栋灰扑扑的宿舍楼里,少有的亮色。
此刻,苏曼卿的脸白得像纸,看见楼下的庄建国和地上的碎花盆,她连忙跑了下来,声音都带着颤:“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花盆,风太大了,吹下来了……你怎么样?脚没事吧?”
她蹲下身,想去看庄建国的脚,却又怕碰疼了他,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庄建国的脚确实疼得厉害,脚背肿起老高,血还在往外渗。他皱着眉,看着苏曼卿那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的火气消了大半。他知道苏曼卿一个人住,日子过得不容易,也不是故意的。可疼是真的疼,他咬着牙,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苏同志,你这花盆砸得可不轻啊,得赔我医药费。”
苏曼卿听见“医药费”三个字,脸更白了。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她每个月的工资,大部分都寄回了县城的家里,给生病的母亲买药,自己手里只剩下寥寥几块钱,勉强够糊口。别说医药费了,就连买个新花盆的钱,她都得掂量掂量。
庄建国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忽然有点后悔。他也就是随口一说,没想真让她赔钱。毕竟都是一个楼里的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就在他准备说“算了,不用赔”的时候,苏曼卿却转身跑回了家,没一会儿,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白纸包,跑了下来。她把纸包递给庄建国,声音低低的:“庄同志,对不起,我……我手里只有这个了,你别嫌弃。”
庄建国接过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包崭新的创可贴,上面印着“云南白药”的字样。
在那个年代,创可贴可不是寻常东西,算是稀罕物,得去县城的药店才能买到,价格还不便宜。庄建国看着这包创可贴,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明白过来,这大概是苏曼卿省吃俭用,给自己备着的应急药品。
“这……”庄建国拿着创可贴,有点不知所措,“苏同志,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你拿着吧。”苏曼卿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歉意,“是我没把花盆放好,砸伤了你的脚,这是我唯一能拿出来的了。你别嫌少,要是不够,我……我以后再想办法。”
庄建国看着她真诚的眼神,心里忽然暖暖的。他想起自己攒钱买自行车的事,想起被娘拿去买缝纫机的钱,想起赔吴文斌眼镜的难处,忽然觉得,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年代,一包创可贴,比多少钱都金贵。
他不再推辞,把创可贴小心翼翼地揣进兜里,咧嘴笑了笑:“行,那我就收下了。医药费就用这个抵了,够了。”
苏曼卿看着他笑了,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脸上露出了一点浅浅的笑意:“那我扶你回家吧?你脚受伤了,不好走路。”
“不用不用。”庄建国摆摆手,试着动了动脚,虽然疼,但还能走,“我家就在一楼,几步路就到了。你赶紧回去吧,风大,别冻着了,记得把剩下的花盆放好。”
苏曼卿点点头,看着庄建国一瘸一拐地走进一楼的门,才转身回去。她蹲下身,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瓷片和泥土,手指被瓷片划破了,渗出血珠,她却浑然不觉。
庄建国回到家,娘李秀莲看见他一瘸一拐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拉着他坐下,脱了他的鞋,看见脚背上的伤口,心疼得直骂:“你这孩子,走路咋这么不小心?这是咋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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