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烛火明亮,映在窗纸上,勾勒出里面两个模糊的人影轮廓。一阵短暂的沉寂后,里面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带着点羞恼的意味,紧接着是低低的、模糊的呓语。然后,便是傅鉴飞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克制着什么,是一声短促而压抑的轻叹,仿佛有千钧重量,又似带着无限的温柔。
“呵……”这压抑的声响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董婉清的心上。她猛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嘴,一股汹涌的、难以言喻的热潮瞬间冲上她的眼眶,灼热酸胀。成功了!这偷听来的、细碎而暧昧的声响,成了点燃她所有希冀的火种。那些如同冰冷藤蔓缠绕着她的担忧,在此刻被这声响带来的巨大希望终于撕开了一道口子。酸涩与欢喜在胸腔里翻江倒海,竟让她控制不住地低低笑出了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回廊里显得突兀,带着泪意,朝着夜色深处逸散开去。
后罩房与主屋之间那几重清寂的院落深处,小小的佛堂像一座孤岛,漂浮在浓稠如墨的夜色里。门虚掩着,透出几点微弱的烛光,映照着门外狭小的青石檐廊。
林母并未在佛前诵经。她独自伫立在冰冷的青石阶上,身上那件深青色的素面夹袄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愈发衬得她身影单薄。廊下没有点灯,只有远处主屋方向透过来的一点模糊的光晕,将她半边脸映得明暗不定。手中一串光滑油亮的沉香念珠,在枯瘦的手指间缓缓地、无声地转动,一颗,又一颗。
冬夜的寒气无孔不入,顺着青石板的缝隙爬上来,钻入她略显单薄的裤脚。她似乎浑然不觉,全部的感官都凝注在听觉上。风中传来隐约的、破碎的声响。是晚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的呜咽?还是更远处主屋方向……那断断续续的、像被什么东西捂住的笑语?分辨不清,却又如同蛛丝,顽固地钻进她的耳朵,牵引着她全部的神经。
浑浊的眼底,一层薄薄的水光悄然泛起,模糊了视线。她不敢眨眼,仿佛怕那点微光会彻底熄灭。念珠的转动停了下来,坚硬的珠子硌在指腹上。女儿……她的蕴芝。那个从小倔强不服输、敢剪掉裹脚布、最后甚至挣脱了她的掌控远渡东洋的女儿。所有的惊世骇俗,所有的担惊受怕,那些深夜里独自垂泪的苦涩,那无数个在佛前祈求女儿平安归来的寒暑……过往的碎片在眼前的水光里交织翻滚。
此刻,那风中飘渺的笑语,像一点微弱的火星,骤然点亮了沉沉的暮霭。或许……那不是风?不是树?是蕴芝?是她的笑声?一个模糊而强烈的念头,如同穿透厚重云层的微光,骤然照亮了她沉寂已久的心湖:女儿,终于……找到她的归处了?
悬了多年的心,那份沉甸甸的、混杂着愧疚与忧虑的牵挂,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托了一下,朝着某个未知的、却可能是安稳的所在,缓缓地、试探性地放了下去。一股温热猛地冲上鼻腔,她慌忙低下头,一滴浑浊的泪,终究是无声地砸落在冰冷的青石阶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旋即被寒夜吸干。
傅鉴飞的手指掠过那一片肌肤时,动作有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停顿。
帐幔低垂,将这方寸之地与外界隔绝。方才林蕴芝起身倒茶,脚步还有些虚浮,不小心绊了一下,傅鉴飞本能地伸手去扶,臂膀环过她的腰肢稳住她。隔着单薄的夹袄料子,他的手掌无意间碰到了她后背靠肩胛骨的位置。触感……有些异样。不是光滑细腻的肌肤,而是一点极其细微的、类似于皮肤愈合后留下的浅淡凸起,隐藏于丝绸之下,若不留心,极易忽略。
那点微小的凸痕,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瞬间扯开了层层包裹的隐秘。
“怎么了?”林蕴芝被他扶稳,靠在他臂弯里,仰起脸问。烛光透过薄薄的罗帐滤进来,柔和地洒在她脸上,先前浓重的醉意褪去不少,双颊的红晕依旧,眼神却清亮了许多,带着一丝未散尽的慵懒和探寻。
傅鉴飞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深沉,凝视着她清澈的眼底,那里坦荡无波,没有一丝他预想中可能出现的慌乱或羞赧。他扶着她,让她在床沿重新坐稳,并没有松开扶在她肩上的手,反而带着一种医者固有的冷静探究,指尖沿着刚才触碰的位置,隔着衣料,极轻地、仔细地再次感知了一下。那凸起的轮廓,似乎……像一朵小小的花?
“蕴芝,”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帐内显得格外低沉平稳,如同他校对准星时一般的专注,“你这里……”他的指尖隔着丝绸,在那小小的凸痕处轻轻点了一下,“受过伤?”
林蕴芝的身体在他问出这句话的瞬间,有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僵硬,如同绷紧的琴弦被轻轻拨动。但也仅仅是一瞬。随即,她侧过身,目光坦然地迎上他的注视,那眼神里没有躲闪,反而沉淀着一种洞悉世情后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审视,仿佛在观察他接下来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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