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鉴飞仔细问了症状细节,又伸出三指搭在何守礼手腕上默诊了片刻,眉头微蹙:“此是风中经络,来势汹汹。需得争分夺秒,针刺引邪外出,再辅以汤药通络。” 他不再犹豫,拎起药箱,对守在一旁的学徒佛生沉声道:“佛生,带上我的针囊和那味安宫牛黄丸,速随我走!蕴芝,家里你照应!”
佛生,这个从山里带出来、刚拜师不久的年轻人,闻言立刻绷紧了身体,黝黑的脸上显出无比的郑重,响亮地应了声“哎!”,手脚麻利地抓起傅鉴飞惯用的那个磨得光亮的紫铜针囊,又踮起脚从高高的药柜顶层小心翼翼地捧下一个贴着朱砂标签的小瓷瓶,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世上最珍贵的宝贝,跟在师父身后匆匆出了门。
牛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将人五脏六腑都几乎震得移位。抵达双溪镇何家时,天色已近黄昏。何老爷子躺在内室床上,面色灰败,气息急促而浑浊,嘴角歪斜,涎水不受控制地沿着脸颊往下淌。屋内弥漫着一股绝望和劣质药渣混合的沉闷气味。
傅鉴飞脸色凝重,屏息凝神,三根手指搭上老人枯瘦如柴的手腕寸关尺,仔细分辨着那微弱而紊乱的脉象——时而沉弦如紧勒之索,时而浮滑如湍急溪流,间或又带一丝涩意,如枯枝划过砂地。他收回手,沉吟片刻,对何守礼道:“令尊此乃风痰瘀阻,痹阻经络窍道,病在‘中腑’,确已危重。所幸尚有回旋余地。佛生,取针!百会、风池、曲池、合谷、足三里、太冲!”
佛生迅速摊开针囊,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在昏暗的油灯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泽。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手指的微颤,依照师父平日教导的穴位顺序,将一根根细如麦芒的银针稳稳刺入穴位。傅鉴飞亲自捻动刺入百会和风池的银针,手法看似轻巧,却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劲力,针尾发出细微的嗡嗡颤音。片刻,老人喉间发出一声沉闷的咕噜,嘴角歪斜似乎缓和了一些。
傅鉴飞这才罢手,接过佛生递来的纸笔,悬腕挥毫,一行行刚劲峻拔的小楷在微黄的毛边纸上流淌而出:“生石决明、双钩藤、川牛膝、明天麻、生地黄、生杭芍、羚羊角粉(冲服)、川贝母、鲜竹沥……” 他写得极快,字字力透纸背,仿佛要将那祛风化痰、通络开窍的急切药力都灌注于笔端。方子开罢,他沉声吩咐:“立刻照方抓药,羚羊角粉务必保真!头煎快火急沸,取浓汁半碗,撬开牙关,徐徐灌下!后煎再服!”
何家上下如同得到了救命的敕令,立刻灯火通明,人声杂沓地忙碌起来。熬药、撬牙关、灌汤药…… 一夜惊险守候。翌日清晨,当惨淡的曦光艰难地透过厚重的窗纸投入屋内时,一直昏沉的何老爷子喉咙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浓痰的呻吟,眼皮微微颤动,竟缓缓睁开了!虽然口齿依旧不清,半边身体仍不听使唤,但那浑浊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活人应有的微光。
“醒了!老天开眼!爹醒了!” 何守礼扑到床边,堂堂七尺男儿,竟是喜极而泣。
何家上下对傅鉴飞感激涕零,视若再生父母。何守礼执意要重金酬谢,却被傅鉴飞坚辞。林蕴芝恰在此时赶到双溪镇协助处理后续汤药调理事宜,她温言道:“何先生,乡里乡亲,治病救人是医家本分。若真要谢,鉴飞有个念想,济仁堂是想在岩上开个分号,方便收药也方便乡邻。只是这双溪镇……乡亲们要看个病抓个药,也得翻山越岭奔波几十里,实在不易。您看……”
何守礼立刻明白了林蕴芝的弦外之音,用力一拍大腿:“傅先生、傅家嫂子!你们是真正的活菩萨!放心!双溪镇的事,包在我何守礼身上!铺面?我家在镇东头就有一间临街老屋,虽然不大,地段却是顶好的!租金?提什么租金!若傅先生不嫌弃,那屋子就借给济仁堂开分号!我们何家只求先生能多来坐镇,就是双溪全镇人的福气!”
这番峰回路转,不仅解决了双溪镇分号的铺面难题,更因何家在当地的声望,扫平了诸多无形障碍。济仁堂向外扩张的脉络,在这片动荡的山野间,竟意外地伸展出了坚韧的第二条根须。
然而,药铺的扩张,如同藤蔓的生长,需要养分,更需要抵御虫豸和风暴的力量。
现有的学生中,应该会有合适的人选。
济仁堂大堡镇分号的开张,没有爆竹喧天,没有宾客盈门,朴素得像山里新添了一间寻常的铺子,只在门楣上多挂了一块簇新的“济仁堂”木匾,黑漆底子,镏金的大字在大堡镇灰蒙蒙的天色下闪着一点不张扬的光。药柜是低价买来别人旧铺子的,重新刷了桐油,散发着浓烈的气味;药材大部分从武所老铺调拨。双溪镇的分号这里由何家自己经营,派学员李水生协助。
饶是如此,大堡镇分号开门不过三日,麻烦便如同闻着腥味的土狼,悄然而至。
那是个阴沉的下午,浓云低压,空气闷得让人透不过气。岩上街面上的人流都稀少了几分,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不安。这里的掌柜是王秋生,正踮着脚,费力地将一包新拆封的“浙贝”放进药柜上层。一股浓烈的劣质烟草味混杂着汗馊气猛地冲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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