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童养媳呢?”有人迟疑地问了一句。
“小丫头片子?才几岁?送回她娘家去!横竖是当时还收了点聘金,她娘家人还敢吭声?等大了再嫁出去,他家还有些聘金!”传荣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处理牲口般的漠然,仿佛在谈论一只待价而沽的羊羔。
商议快速地、带着一种残忍的效率定了下来。
正如这贫瘠土地上的生存法则,简单而直接。地点定在了温家兄弟每日从田里返回神背屋后山那片坡地必经的僻静山坳。时间?就在他们扛着锄头,拖着疲惫身躯返家那一刻。武器呢?传贵贡献出了家中唯一一杆老旧的鸟铳,传荣则迅速准备好了几根沉甸甸、带着毛刺的硬木棒。两只厚重、散发着陈年粮食气味的麻袋被卷好了放在墙角。
计划冰冷而具体:鸟铳先轰他的脑袋,失去反抗能力了,再用木棒砸死了就算,麻袋装上扛到后山沟子里深埋。至于那个瘫痪在床的温家老母?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掐死就好了……
行动前的那个下午,董传富独自坐在门槛上,一遍一遍地擦拭着那杆冰冷的鸟铳。粗糙的手指反复摩挲着黝黑冰凉的铳管,又仔细地将火药小心地倾入引火孔,压实。每一次压实火药的动作,都像把他心头的愤怒和那点残存的犹豫一同夯进了枪膛深处。硝石硫磺刺鼻的味道弥漫在闷热的空气里,混合着屋后猪圈的腐臭和劣质烟叶的气味,一种死亡的腥气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他抬起头,望向神背屋后山的方向,目光空洞,仿佛穿透了层叠的山峦,看到了某个不可知的终点。他想,这世道,或许本就是一片望不到头的荆棘地,每一步都是刺骨的疼。
布谷鸟不知疲倦的鸣叫穿透午后闷热的空气,在空旷的山野间回荡。温老大和他兄弟一前一后,沿着那条被踩得发亮的小径往家走。温老大佝偻着背,肩上的锄头压得他步履蹒跚,脚上那双开裂的草鞋每一步都拖起小小的尘烟。
就在他们踏入那片两侧长满茂密灌木和油茶树的山坳时,一声炸雷猝然响起!
“轰!”
沉闷而凶暴的爆鸣撕裂了山野的宁静。温老大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拳狠狠击中,整个身子猛地向前一挺,又剧烈地后挫,胸前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瞬间炸开,浓稠的血浆混合着破碎的布片喷溅出来。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不成调的“嗬”声,整个人就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重重砸在干燥坚硬的黄土地上,扬起一小片尘土。老二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惨状骇得魂飞魄散,像只受惊的小兽,本能地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钻进旁边一丛浓密得几乎不透光的芒草丛深处。其实老二也中了弹,眼睛已经看不见,自然也无法逃跑。
三个黑影如同嗅到血腥的饿狼,从灌木后猛地窜出,正是董传富、传贵和传荣。他们手中紧握着沉甸甸的木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执行既定程序的麻木。木棒带着沉闷的风声狠狠砸下,骨头碎裂的“咔嚓”声清晰得令人齿冷,黏腻的液体喷溅到他们的裤腿上。温老大早已没了声息的身体在这暴力的摧残下无意识地抽搐着。董传富又赶到老二身后,一棒子砸在老二脑袋上,一声闷响,老二到死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要自己的命。
“快!”董传富沙哑着嗓子低吼一声,声音像是从磨砂砾石上刮过。
传贵和传荣喘着粗气,动作麻利地将那具血肉模糊、肢体扭曲的残躯塞进早已备好的麻袋里。麻袋很快被腥红的血渍浸透了一大片,沉甸甸地向下坠着。传贵和传荣一前一后,费力地将麻袋扛上肩头。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那片杂树丛生的坡地,草叶和荆棘刮擦着他们的裤腿,发出沙沙的声响,朝着后山那条深邃黑暗、被当地人称为“鬼愁沟”的深坳走去。董传富则提着那根沾满血迹的木棒,像一头巡视领地的孤狼,掉头扑向山坳下方孤零零的神背屋——那里还躺着一个必须被“处理”干净的活口,温家那瘫痪在床的老母亲。
小童养媳也就是那么巧,去拨兔草不在家。等到回家时,大妈已经在床上没了声息,以为是病了死了,也不知道叫人。只想着等大哥二哥回来。没有等来大哥二哥,却等来自己的亲娘把自己领回了家。
天很快便黑透了。村子里早早陷入一片死寂,连狗吠声都稀落下来。神背屋方向,再无半点声息传出,只有山风呜呜咽咽地吹过沟壑。
然而,这并非兵荒马乱、人命如草的蛮荒年代。这里是湘赣边界的苏区。
村苏维埃那间由旧祠堂改建的办公室里,墙壁斑驳,贴着几张字迹模糊的红色标语和一张卷了边的列宁像。村苏干部并不全是董姓族人。鬼愁沟底新翻的湿润泥土散发的异常腥气,神背屋那令人心悸的死寂,还有董传富几人身上难以掩饰的戾气和匆匆行迹,渐渐在沉默的村落里发酵。几个异姓的村苏委员,夜里碰了头,油灯昏黄的光在他们忧虑的脸上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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