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泽生取出银针,在桐油灯火上燎过,手法快如闪电,直刺赵大人中、十宣、涌泉、内关数处要穴。银针落下,赵大剧烈抽搐的身体似乎微微一滞。钟泽生又迅速取出一只青瓷小瓶,挑出一点朱红色的粉末(苏合香丸粉),强行塞入赵大紧闭的牙关舌下。时间在紧张的救治中缓慢流淌。终于,在一番艰难的撬齿灌水催吐后,赵大“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滩黑绿色的、散发着浓烈异臭的秽物。他的抽搐渐渐平缓了一些,灰败的脸上似乎渗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生气,但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如缕。
“毒入心络,险之又险!”钟泽生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专注,“定明,药煎好了没?快!”
就在这生死悬于一线的关头,铺子门口的光线陡然一暗,几个人影堵在了那里。为首一人身材高大,穿着丝绸马褂,手里盘着两颗油光水滑的核桃,正是青鱼帮在岩上镇码头的头目,人称“花面鲨”的彭彪。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横眉立目的打手。
彭彪那双三角眼在铺子里一扫,目光掠过地上尚未清理干净的秽物,落在昏迷的赵大身上,嘴角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哟!挺热闹啊!钟先生,您这‘济仁堂’可真是悬壶济世、妙手回春呐!”他踱前一步,皮鞋踩在污秽的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不过嘛,我听人说,您这儿……好像出了点事儿?有人喝了您铺子抓的药,差点送了命?”他慢悠悠地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墙角那堆被林桂生弃置在角落、散发着硫磺味的劣质浙贝母。
一股寒气瞬间从林桂生的脚底板直冲头顶!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诬陷!赤裸裸的栽赃!这分明是将洋码头上赵大吸食强塞“烟泡子”中毒的事,硬生生栽到济仁堂头上!那堆被弃置的劣药,此刻成了他们沾血的借口!
钟泽生的动作停顿了。他缓缓站起身,背对着门口,面对着昏迷的赵大。桐油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而僵直的背影,如同风雪中孤绝的山崖。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慢慢摘下沾染了秽物的布手套,动作依旧沉稳,但那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汹涌的惊涛骇浪。
铺子里死一般寂静。只听得见药吊子里滚沸的药汁咕嘟声,以及赵大那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在场人的心头。彭彪脸上那虚假的笑容越发显得狰狞,他盘着核桃的手停了下来,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快意,等待着钟泽生的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个心跳的时间,钟泽生终于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愤怒,只有一种冰封般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他没有看彭彪,目光却越过他,落在了铺子外那片被夕阳染成一片诡异暗红的天际上,如同凝视着无底的深渊。
“彭管事,”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针,清晰地刺破了凝固的空气,“人命关天,毒入膏肓,正待救治。有何见教,不妨直言。”他没有辩解一句关于那堆劣质浙贝母的话,那平静如水的态度里,蕴含着一种比雷霆暴怒更令人胆寒的不屑与蔑视。
彭彪脸上的假笑僵了一下。他似乎没料到钟泽生会是这种反应,准备好的咄咄逼人的话头被这无形的冰壁生生挡了回去。他干咳了一声,三角眼中凶光闪烁:“钟先生是明白人!咱们岩上镇码头兄弟们的平安,还有这地面上的‘规矩’,都得仰仗大家伙儿一起维护不是?您这铺子开在这儿,生意兴隆,大家伙儿可都看着呢!这年头,兵荒马乱,力夫脚客们讨口饭吃不容易,帮里兄弟们也得养家糊口啊……”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那堆劣质药材,意有所指:“听说您店里进了不少时兴的好货?这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保不齐有个磕碰闪失。我们青鱼帮,就是专门替街坊铺面消灾解难的。这样吧,看在钟先生您也是体面人的份上,这月的‘码头安抚捐’,还有帮里兄弟的‘辛苦茶钱’,凑个整数,三十块‘袁大头’,保您铺子这月顺风顺水,如何?”他那盘着核桃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柜台光滑的梨木台面,发出笃、笃、笃的轻响,如同催命的更鼓。
三十块银元!这几乎是济仁堂一个多月纯利的总和!简直是明火执仗的敲骨吸髓!
林桂生的血,轰的一下冲上了头顶。怒意如同岩浆在他胸中奔突,几乎要冲破喉咙嘶吼出来。他猛地抬头,双眼赤红地瞪向彭彪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他下意识地跨前一步,手臂上的肌肉瞬间贲起——那是多年码头扛包、与人角力留下的本能反应,一个准备拼死相搏的姿态!
“师兄!”钟泽生略显清冷的声音,如同兜头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林桂生即将爆发的怒火。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力。钟泽生的目光终于从昏红的天际收回,平静地落在林桂生紧绷的脸上,微微摇了摇头。那眼神里没有斥责,只有一种深沉的无奈和……隐忍。他随即转向彭彪,脸上依旧是那副冰封般的平静:“彭管事的意思,泽生明白了。三十银元,数目不小。济仁堂小本经营,容我筹措两日,届时自当奉上。”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家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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