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查粮账的日子,比林砚想的更琐碎。周主簿带着他和另外两个过关的老书吏,每天骑着驴跑各个乡,翻粮册、查粮仓、问农户,忙得脚不沾地。
清河镇是第一站。里正听说林砚跟着官府的人回来查账,脸上笑得像朵花,背地里却偷偷塞给周主簿一个布包,被周主簿瞪回去了:“本官查账,公私分明,拿回去!”
里正讪讪地收回手,看林砚的眼神多了几分忌惮。
查清河镇的粮账时,林砚才算真正见识到“基层猫腻”。乡绅张大户的账册上写着“缴粮一百石”,可粮仓的记录只有八十石,差的二十石去哪了?里正支支吾吾,说“可能是路上损耗了”。
林砚没说话,转身去问给张大户送粮的农户:“张老爷家缴粮那天,你们用的啥车?装了多少袋?”
农户一开始不敢说,被林砚塞了两个铜板,才低声道:“用的是小推车,每车装五袋,一共十六车,八十袋,一袋一石,哪来的一百石?”
账上多写的二十石,分明是张大户虚报,想把多出来的粮折成银子私吞。
周主簿把账册往桌上一拍:“张大户在哪?叫他来!”
张大户赶来时,还想狡辩,被农户当面戳穿,脸涨成了猪肝色,最后只好认了错,补缴了二十石粮。
林砚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二十石粮,够普通农户吃两年,就被乡绅一句话虚报了去。这还只是一个乡,整个清河县、整个豫州,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事。
中午在里正家吃饭,桌上摆着肉和酒,比林家过年吃得还好。林砚没胃口,扒了两口饭就放下筷子。周主簿看在眼里,低声道:“看不惯?”
“回大人,农户缴粮缴得辛苦,他们却……”林砚没说下去。
“这就是现实。”周主簿叹了口气,“大靖的税,一层一层盘剥下来,到了农户手里,就所剩无几了。你能做的,就是把账查清楚,少让他们多受点委屈。”
林砚点点头,把这话记在了心里。
下午查的是邻村,村里的粮账更乱,连粮仓都锁着,钥匙在乡绅手里,说“粮仓漏雨,粮都移走了”。林砚跟着周主簿绕到粮仓后面,发现墙角有新的脚印,墙角的草被踩平了——哪是漏雨,分明是有人偷偷从后面搬粮。
“去叫乡绅来开锁。”周主簿语气冷了几分。
乡绅磨磨蹭蹭地赶来,开锁时手都在抖。打开粮仓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里面的粮囤果然空了大半,剩下的粮食上还盖着层干草,像是刻意遮掩。
“粮呢?”周主簿问。
“真……真漏雨发霉了,扔了……”乡绅眼神躲闪。
林砚走上前,扒开干草,抓起一把粮食——根本没发霉,只是有些潮湿,晒一晒还能吃。他又在粮囤底部摸了摸,摸到几粒新掉的粟米:“大人,这粮刚被移走没多久,粟米还是新的。”
周主簿冷哼一声,让人去搜乡绅家。果然,在乡绅的柴房里搜出了三十多石粮,袋子上还印着官府的记号。
人赃俱获,乡绅瘫在地上,连说“再也不敢了”。周主簿让人把粮拉回粮仓,又在账册上记下“乡绅私挪官粮三十石,杖二十,罚俸半年”,才算作罢。
回去的路上,天已经擦黑。周主簿骑在驴上,问林砚:“今天这两桩事,你看出啥了?”
林砚想了想,道:“账乱是因为有人故意乱记,好浑水摸鱼;粮仓敢私挪,是因为没人盯着,钥匙在乡绅手里,想咋动就咋动。”
“还算有点脑子。”周主簿点头,“所以查账不光要算账,还得看人、看心。那些乡绅小吏,看着和气,心里的算盘打得比谁都精。你年纪轻,往后得多个心眼。”
“谢大人指点。”林砚应道。
回到镇上,周主簿给了他两天假,让他回家看看。林砚揣着这几天的工钱——四百文,心里沉甸甸的。这钱来得不容易,每一文都沾着农户的汗,也映着乡绅的贪心。
走到村口,远远就看见林石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张望,看见他回来,赶紧跑过来:“小三,你可回来了!娘天天念叨你!”
“哥,我没事。”林砚笑着把钱塞给他,“这是工钱,给娘存着。”
林石接过钱,数了又数,眼睛瞪得溜圆:“四天就赚了四百文?这比卖饼强多了!”
“官府的活,累得很。”林砚跟着他往家走,把查账的事捡能说的跟他说了说。林石听得直咋舌:“这些乡绅真黑!还好有周大人和你在,不然农户的粮都被他们吞光了!”
到家时,李氏正站在院门口搓手,见林砚回来,眼圈一红:“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给你留了热饭。”
林墨也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本书,见林砚平安,嘴角露出笑意:“回来啦?”
“嗯,二哥。”林砚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包红糖,“给娘的,补身子。”又拿出另一包,“这个……哥,你帮我给苏丫头送去,就说谢她做的棉鞋。”
林石接过红糖,嘿嘿笑:“行,我明儿一早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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