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腊月初,县丞让人捎来消息,童生试定在开春后三月,满打满算只剩下三个月的时间。林砚的《论语》背得差不多了,断句也摸出了门道,可新的难题又横在了面前——写文章。
童生试考的是“帖经”和“墨义”,帖经是填空,把《论语》里的句子挖掉几个字让你填,这对林砚来说不算难;可墨义就麻烦了,是让你对经文里的句子发表见解,写一篇小文章,得用文言,还得有章法,不能像他平时说话那样直白。
林墨给了他一个题目:“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试论述之。”
林砚坐在桌前,对着一张白纸,憋了半天,只写了个“学”字,又觉得不满意,涂掉了。他心里清楚这句话的意思:光学习不琢磨,就会糊涂;光琢磨不学习,就会危险。可怎么把这意思写成“之乎者也”的文章,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你平时怎么跟染坊的人讲道理,就怎么写。”林墨在一旁指点,“把道理说明白就行,不用太花哨。”
林砚点点头,想起上次张婶织布只照着老样子,不肯学新花样,他劝道:“婶子,你光织老布不琢磨新花纹(学而不思),回头刘掌柜不买了,你不就慌了(罔)?可你要是光想新花样,不学怎么把线织得更密(思而不学),织出来的布松松垮垮,也卖不出去(殆)。”
他试着把这话写成文言:“学如织锦,不思则纹旧,旧则人弃,是为罔;思如构新,不学则线疏,疏则锦坏,是为殆。”
写完读了一遍,自己都觉得别扭,像穿着太大的鞋子走路,磕磕绊绊的。“这不像文章,像染坊的账册说明。”他苦笑着把纸揉了。
林墨拿起纸团,展开来看了看,却眼睛一亮:“这话糙理不糙!你把‘学’比成‘织锦’,把‘思’比成‘构新’,很形象!就是太直白了,得加点‘之乎者也’,让句子顺溜些林砚盯着那句“学如织锦,不思则纹旧”,眉头拧成了疙瘩。他知道二哥说的“顺溜”是什么意思——得像苏晚绣的桑枝那样,弯转有度,不能像河坝的木桩那样直愣愣的。可他一拿起笔,脑子里蹦出来的还是“织布”“染缸”“田垄”,那些文绉绉的词儿像染坏的丝线,怎么也捻不进句子里。
“要不,你先把想说的道理用大白话写下来,再一句句改?”林墨递过一张新纸,“就像你给染坊的姑娘们讲新花样,先说明白要绣啥,再教她们怎么下针。”
林砚觉得这法子可行,拿起笔就写:
“人要是只念书不琢磨,就跟张婶只织老布一样,织来织去都是一个样,时间长了谁还买?这就是‘罔’。可要是光琢磨不念书,就像阿秀想绣新花样,却不知道怎么配色,绣出来的花红一块绿一块,还不如不绣,这就是‘殆’。所以念书得一边学一边想,跟织布得一边学老样子一边添新花纹似的,这样才能织出好布,念出好书。”
写完读了一遍,果然顺畅多了,就是太像在染坊里说话。林墨拿起笔,在旁边添了几个字,又改了几个词:
“夫学如织锦,徒学不思,则纹旧而人弃,是谓罔;徒思不学,则技疏而锦败,是谓殆。故学必兼思,犹织锦者,既承旧法,复构新纹,而后成其美也。”
林砚跟着念了一遍,只觉得原本直愣愣的句子忽然有了弯转,像给粗布镶了圈细边,虽不华丽,却规整了不少。“‘夫’‘故’‘犹’这几个字一加,真像那么回事了!”
“这就是文言的筋骨。”林墨放下笔,“不用多,一句里添一两个,就能撑起来。你再试试,把‘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写成文章。”
这次林砚有了底气,先在纸上写大白话:
“把老手艺练熟了,才能琢磨出新花样。就像苏晚织‘桑蚕图’,先把桑枝绣得熟练了,才想到添只蝴蝶,添了蝴蝶之后,别的姑娘都来问她怎么绣,这不就跟老师一样了?”
写完,他学着二哥的样子,往句子里加“筋骨”:
“温故者,熟习旧艺也;知新者,创构新巧也。苏晚绣‘桑蚕图’,先精于桑枝之绣,而后添蝶纹,众皆效仿,此即‘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之理也。”
念完,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还是离不开染坊的事。”
“离不开才好。”林墨却很满意,“你没读过那些酸儒的书,反而少了些弯弯绕。就用染坊、田垄里的事做例子,写出来的文章才扎实,不像别人那样空洞。”
话虽这么说,林砚还是觉得心里没底。他去县衙当差时,特意找周主簿借了几本往届童生试的范文来看。那些文章里满是“圣人云”“君子曰”,引经据典,辞藻华丽,可他读了半天,愣是没明白说的啥道理,只觉得像看阿秀绣的“清河图”里,故意添了些看不懂的花纹,好看是好看,却不实在。
“这些文章,还不如我写的‘织锦论’呢。”他把范文还给周主簿,忍不住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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