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风还带着料峭的寒意,清河镇的桑林却已冒出了嫩芽,嫩黄的芽尖裹在绛紫色的苞里,像藏着一冬的期盼。离童生试只剩三天,林砚要去县城住下,方便考前熟悉考场。
头天晚上,李氏把他的包袱翻来覆去地整理,棉衣、布鞋、笔墨纸砚,一样样叠得整整齐齐,嘴里念叨着:“这是你二哥连夜烤的干粮,掺了芝麻,耐饿;这是苏丫头送来的靛蓝帕子,擦汗用,不容易脏;还有这几文钱,揣在贴身的兜里,别弄丢了……”
林砚坐在炕边,看着娘鬓角新添的白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娘,我就去三天,考完就回来,不用带这么多。”
“那咋行?”李氏慌慌的到“这都要提前准备好,不能影响你考试!”
林墨靠在床头,手里捏着那两本翻烂的《论语》,反复叮嘱:“进了考场别慌,帖经题要是忘了,就想想咱编的段子,‘学而时习之’像种地,‘知之为知之’像染布,准能想起来;墨义题别写太多花哨话,就按你平时的法子,把道理说明白就行,考官要是有眼睛,肯定能看懂。”
“我知道了二哥。”林砚点头,接过他递来的书,“这书我带着,睡前再翻翻。”
林石蹲在地上,默默擦着林砚的布鞋,把鞋底的泥块蹭得干干净净:“三弟,考得上考不上都没关系,家里有我和二哥呢。”
林砚看着大哥宽厚的背影,鼻子一酸。他知道,家人嘴上说“考不上没关系”,心里却比谁都盼着他能成。大哥为了他有更多时间学习,基本把家里的活都包了;爹虽然没说,但也是默默的跟着干;娘更是攒了半辈子的银钗都找出来了,说要是考上童生,就打个新笔洗给他;二哥更是把所有力气都用在了教他背书上,常常讲得口干舌燥,夜里腿抽筋都忍着不吭声。
“我会尽力的。”他声音有些发哑,“不光是为了免税,也为了……让你们能歇口气。”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透,苏晚就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等了。她穿着件新做的青布袄,手里拎着个食盒,见林砚过来,把食盒往他怀里一塞:“我娘做的鸡蛋饼,热乎着呢,路上吃。”
“又让婶子费心了。”林砚接过食盒,入手暖暖的。
“我爹说,考场里冷,让你揣个暖手炉。”苏晚从背后拿出个布缝的暖手炉,里面装着炒热的盐巴,“这个不沉,能焐大半天。”
林砚看着她冻得发红的鼻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这么早,你咋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苏晚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我绣了个‘笔锋顺遂’的香囊,你带着……别嫌丑。”
香囊是用染坊最好的青布绣的,上面就一个简单的“笔”字,针脚却格外细密。林砚捏在手里,只觉得沉甸甸的。“谢谢你,晚丫头。”他把香囊塞进怀里,“等我回来,给你带县城最好的糖人。”
“嗯。”苏晚用力点头,眼眶有点红,却没再说啥,只是站在槐树下,看着林砚的背影越来越远。
林砚回头望了一眼,见她还站在那里,像株开春的桑苗,安静地守着村口。他心里叹了口气,把这份情意悄悄收进心底——他能回报的,只有好好考试,不辜负这份牵挂。
到了县城,县丞特意让人在考场附近的客栈订了房,嘱咐他:“别紧张,就当是在粮秣房写账册,把会的都写上就行。”
客栈里住的都是赶考的童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不是背《论语》就是论文章,个个穿着长衫,说话文绉绉的。林砚穿着粗布短褂,往人群里一站,显得格外扎眼。
有人见他面生,凑过来问:“这位兄台看着面生,是哪个书院的?师从哪位先生?”
“我不是书院的,就清河镇的,自己看书。”林砚如实回答。
那人顿时露出轻视的神色,撇撇嘴走开了,嘴里还嘟囔着:“乡野村夫也来凑热闹,真是笑话。”
林砚没放在心上,找了个角落坐下,拿出林墨烤的芝麻饼,就着热水吃起来。他知道,别人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天能不能把文章写好。
可越临近考试,心里越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他拿出《论语》翻了几页,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全是染坊的事——不知道苏晚的“岁稔图”卖得好不好,不知道张婶新织的布够不够州府的订单,不知道大哥有没有按时给桑林除草……
直到后半夜,他才迷迷糊糊睡着,梦里竟还在背“学而时习之”,只不过背到一半,突然变成了染坊的织梭声,“哐当哐当”的,把他惊醒了。
天一亮,林砚就起来了,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把苏晚给的暖手炉揣进怀里,又摸了摸贴身的香囊,深吸一口气,往考场走去。
考场设在县学,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个个都是长衫布鞋,手里提着考篮,脸上或紧张或故作镇定。林砚混在人群里,听着周围人议论考题,有人说今年肯定考“仁政”,有人说八成是“孝道”,吵吵嚷嚷的,像染坊赶集时的光景。
“让一让,让一让!”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人群分开一条道,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青年走了过来,眉目疏朗,手里的考篮干干净净,只放着笔墨和一卷书。他不像别人那样紧张,反而对着门口的石狮子笑了笑,仿佛不是来考试的,是来逛书院的。
“那是柳家的二公子,柳明远。”旁边有人小声议论,“听说他在州府的书院念书,学问好得很,这次来考童生,就是走个过场。”
林砚看了那青年一眼,见他正对着门楣上的“学海无涯”四个字出神,眼神里带着股认真劲儿,不像那些只会空谈的酸儒。他心里默默记下这个名字——柳明远,倒是个清爽的名字。
轮到林砚进场时,差役检查了他的考篮,见里面只有笔墨、干粮和那个布暖炉,皱了皱眉,却也没说啥,挥挥手让他进去了。
跨进县学大门的那一刻,林砚忽然想起了清河镇的染坊——当年他第一次走进染坊,也是这样既紧张又期待,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染坊盘活。如今,他站在考场门口,同样的心情,却多了份沉甸甸的牵挂。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往考场深处走去。不管结果如何,他都得把这篇“文章”写好,不光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家里的灯光,为了村口的槐树,为了那些盼着他能“写出名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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