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林砚刚推开粮秣房的门,就见李大哥带着个木匠候在门口。木匠是个矮胖的汉子,背着个工具箱,见了林砚,咧嘴一笑:“林书吏,李大哥说你要修柜子?”
“劳烦师傅了。”林砚赶紧让开身子,“就是那个旧柜子,能装上锁就行。”
木匠走到墙角,围着柜子转了两圈,用手敲了敲木板:“还行,木头没朽透,换个锁扣,再钉两根木条就行,半个时辰的活。”
趁着木匠修柜子的功夫,林砚开始核对“入库账”。他找了张新纸,裁成一尺见方的小纸片,打算把每一笔入库的粮食都记在上面,按年份分类。可刚拿起第一本账册,就犯了难。
册子里写着“万历十五年,张大户缴粟米二十石”,却没写是夏粮还是秋粮。清河镇的粟米分两季,夏粮颗粒小,秋粮饱满,入库时的损耗率都不一样。这没写清楚,往后查损耗时怎么核对?
他又翻到另一页,“王乡绅缴小麦十五石”,后面跟着个“验”字,却没写验收人是谁。按规矩,粮食入库得有两个人验,一个书吏,一个仓夫,以防有人做手脚。可这账上只有个孤零零的“验”字,谁知道这十五石小麦是不是掺了沙土?
“师傅,您知道万历十五年的仓夫是谁吗?”林砚转头问正在钉木条的木匠。
木匠愣了一下,挠了挠头:“十五年?那时候我还没到县城来呢。不过听我爹说,那时候的仓夫姓刘,是个结巴,后来病死了。”
死无对证。林砚叹了口气,在小纸片上写下“万历十五年,张大户,粟米二十石(未注明夏秋)”,又在后面画了个问号。
一上午下来,他才整理出二十多张纸片,每张上面都画着好几个问号。有的是没写数量,只写“收到若干”;有的是没写缴粮人,只画个圈;最离谱的一张,写着“收到粮食一批”,连是什么粮食都没说。
“这哪是记账,是考猜谜呢。”林砚揉着发疼的太阳穴,看着桌上歪歪扭扭的纸片,只觉得头都大了。
中午,苏晚托人送来个食盒,里面是她娘做的菜团子,还热乎着。送食盒的是染坊的阿秀,个性格子直,见了屋里的乱账堆,忍不住咋舌:“我的天,这比我们染坊的碎布头还乱!林大哥,你咋不找个人帮忙?”
“找了,县丞大人说让我先理出个头绪,再派两个小吏来。”林砚拿起个菜团子,咬了一口,里面是萝卜丝馅的,带着点辣味,很开胃,“你帮我带个话给苏晚,说我晚上可能回不去,让她别等我吃饭。”
“成。”阿秀点点头,又指了指墙角的纸堆,“这些旧纸要是没用,不如卖给收废品的,还能换几个铜板。”
“不能卖。”林砚赶紧摆手,“说不定里面就藏着关键的账呢。”
阿秀撇撇嘴:“我看啊,这些纸还不如我们染坊的记账本有用。苏晚姐说,你教我们的那个‘流水账’,每天进了多少布,染了多少色,卖了多少,一清二楚,连我都能看懂。”
林砚心里一动。染坊的“流水账”是他琢磨出来的,就用一张大纸,左边画竖线分成几列,分别写“日期”“事由”“数量”“经手人”“备注”,简单明了,谁看都懂。要是把县衙的粮账也改成这样,会不会就乱不起来了?
可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得先把旧账理清,不然新账怎么改都没用。
下午,木匠把柜子修好了,换了新的铜锁,看着结实多了。林砚把整理出来的纸片小心翼翼地放进柜子里,锁好,又开始对付“出库账”。
出库账比入库账更乱。军粮、驿站马料、赈灾粮、县衙自用粮,全都混在一起,没分类,没备注,只有简单的“出库多少”。
“万历十六年,出库十石”,没写是给军队还是给驿站;
“万历十七年,出库三十石”,只写了“赈灾”,没写赈的哪个村;
最让林砚生气的是一笔“万历十八年,出库五十石”,后面跟着“赵书吏用”,既没写用途,也没写归还日期,明摆着是私吞了。
他想起前几日赵知府审案时,赵书吏哭着喊“我只拿了二十石”,看来这账上的数字,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正核着,周主簿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本厚厚的册子:“林砚,这是各粮仓的‘实存记录’,你看看能不能跟账对上。”
林砚接过册子,眼睛一亮。实存记录是仓夫每月盘点时写的,虽然也潦草,但好歹有个数。他赶紧拿出上午整理的入库纸片,一张张对着核对。
万历十五年,入库粟米二十石,实存记录上却写着“粟米十五石”,差了五石;
万历十六年,入库小麦十五石,实存记录上写着“小麦十石”,差了五石;
短短两年,就差了十石粮,这还不算那些没写清楚的账目。
“周主簿,这差的粮,账上没写去处啊。”林砚指着册子,声音都有些发紧。
周主簿叹了口气,拿起那本“损耗册”:“前几任都说是损耗了,你看这册子上,每年的损耗都写得清清楚楚,谁也说不出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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