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的清河镇,积雪没到脚踝,空气冷得像块冰,却冻不住家家户户檐下飘出的肉香。林砚背着个沉甸甸的包袱,踩着雪往村里走,包袱里裹着孙福熬了三个通宵抄成的《粮秣管理手册》,纸页间还夹着他给家里买的两串冰糖葫芦,糖壳在雪光里闪着晶莹的光。
刚进村口老槐树下,就见一抹青布棚子从雪地里冒出来,棚子下支着张八仙桌,十来个酱菜坛子码得整整齐齐。每个坛子都用桑皮纸封着口,纸上贴着红纸条,写着“酱黄瓜”“酱萝卜”“酱豆角”,字迹娟秀——不用问,准是大嫂春燕的酱菜摊子。
“三弟!”春燕正给张婶装酱菜,抬头见了他,眼睛亮得像落了雪的星星,手里的铜勺“当啷”一声磕在坛沿上。她身上裹着件林石给她做的厚棉袄,袖口磨得发亮,却洗得干干净净,“快尝尝新做的酱萝卜,加了秦椒,你二哥说够劲!”
林砚走过去,春燕已经掀开个坛子,一股酸辣香混着酱香扑面而来,呛得人鼻尖发痒。坛子里的酱萝卜切得粗细均匀,红亮亮的裹着酱汁,萝卜皮上还带着点脆生生的白。他捏起一块放进嘴里,先是秦椒的微辣,接着是海盐的咸鲜,最后回上来一丝冰糖的甜,脆得能听到“咔嚓”响。“比镇上‘王记酱菜铺’的还够味!”他咂咂嘴,“大嫂这手艺,该在镇上开个铺子,挂块‘春燕酱菜’的招牌。”
春燕的脸“腾”地红了,手忙脚乱地把坛子盖好:“哪敢想那些,能在这儿支个摊子,给家里添点进项就知足了。”她从桌下拖出个桐木小盒,打开来,里面是本厚厚的麻纸账册,“你看,这是今天的账,用你教的法子记的。”
账册上用炭笔写得工工整整:左边列着“出坛”,记着“酱黄瓜5坛、酱萝卜3坛、酱豆角2坛”,每个数字旁边都画着“正”字,笔画比林砚在粮秣房记的还规整;右边列着“进账”,算下来正好三十文。最妙的是页边空白处,画着个小小的太阳,旁边写着“今日晴,客多”,下面还有行小字:“张婶买2坛,欠5文,记着”。“阴天的时候,我就画朵云,”春燕指着前几页,“你看这天,卖得就少,才12文。”
林砚忍不住笑:“大嫂这账记得比我在县衙的粮账还生动,连老天爷的脸色都记上了。”
正说着,一阵牛车轱辘声碾过雪地,林石赶着辆半旧的牛车停在摊子旁。车辕上绑着块蓝布,是苏晚染的靛蓝,上面用白线绣着“清河染坊”四个字。“春燕,收摊子吧!”他跳下车,棉鞋上沾着雪,却笑得一脸热乎,“苏老爹说我赶车稳当,年后就让我专管往邻县送布,月钱再加五十文!”
春燕赶紧往他手里塞了块油纸包着的酱黄瓜:“先垫垫,冻坏了吧?”
林石三口两口把黄瓜嚼了,咂咂嘴:“真香!比镇上包子铺的肉包子还解馋!”他接过春燕递来的账本,凑到雪光下看,“哟,今天赚了二十文?够买二斤红糖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往家走,路过私塾时,林墨正送学生出门,拐杖在雪地上点出一个个小坑。“三弟回来了!”他眼睛一亮,赶紧把手里的布包往身后藏,却被林砚瞥见里面露出的半截算盘。
“二哥藏啥呢?”林砚从包袱里掏出本蓝布封皮的册子,“给你带了好东西。”
这是本《粮秣管理手册》,孙福用小楷抄的,字迹娟秀如蝇头。封皮上用朱笔写着“清河县粮秣房林砚编”,里面分了“收储”“支出”“核账”三卷,每卷都配着插图——有粮仓的剖面图,有“正字计数法”的示例,还有“每月消耗统计表”,连哪种笔墨纸砚耐用、多少钱一尺的灯油最划算都列得清清楚楚。
林墨翻到“学堂专用账法”那页,眼睛都直了:“太有用了!我正愁不知道怎么管孩子们的笔墨消耗,你看这——‘每月人均用纸3张、用墨1钱’,还有‘束修折算表’,杂粮、布匹都能按市价折成钱,省得我跟家长们掰扯不清!”他指着其中一页插图,“这饼图好!我要画个‘私塾开销饼图’,让家长们看看,他们交的束修都花在哪儿了。”
李氏在灶房听见动静,掀着门帘喊:“快进屋暖和暖和!炕都烧好了!”屋里飘出炖肉的香味,混着蒸馒头的甜,把寒气都冲散了。春燕刚把酱菜坛子搬进东厢房,就见墙角码着十几个新坛子,每个坛口都贴着红纸条,写着编号“一”到“十五”。“我想着,”她指着坛子,“等过了年,每个坛子都编上号,坛底用炭笔写上‘某年某月某日入坛’,再记上用了多少黄瓜、多少盐、多少糖,这样哪坛先出、哪坛后出,心里就有数了,也省得记混了味道。”
林砚看着那些坛子,忽然想起粮秣房的粮仓编号,忍不住点头:“大嫂这法子好,跟我给粮仓编‘东一仓’‘西二仓’一个道理,错不了。”
傍晚,新屋的火塘烧得旺旺的,松木柴“噼啪”作响,把半边墙都映得发红。林父从柜底摸出个黑釉酒壶,壶身上的漆都掉了大半,却是他藏了三年的陈酒。“今年是咱林家最顺当的一年,”他给每个人倒了半碗酒,酒液黄澄澄的,泛着细密的泡,“新屋盖好了,石小子成亲了,砚儿在县衙立了功,墨儿的私塾也开起来了……”说到这儿,他喉结动了动,眼眶有点红,“这都是老天爷给的福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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