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的清河镇,积雪刚化了大半,田埂上还留着残雪,空气里却已透着点暖烘烘的意思。林砚揣着那本《粮秣管理手册》往清河染坊走,手册的边角被他用牛皮纸包了层边,免得被染坊的水渍泡坏——这是他特意给苏老爹带的,想着染坊的账或许能用得上粮秣房的法子。
染坊的门虚掩着,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扑通扑通”的搅缸声,混着苏老爹的大嗓门:“小李子,这缸靛蓝再搅半个时辰!色得匀,不然发往州府的货要出岔子!”林砚推开门,一股浓重的靛蓝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他下意识退了半步。
院子里摆着八个大染缸,缸沿上结着层深蓝色的硬壳,像凝固的夜空。苏老爹正站在最东边的缸前,手里拄着根枣木搅杆,杆头磨得油光锃亮。见了林砚,他把搅杆往缸边一靠,围裙上的蓝渍蹭了满手也顾不上擦:“砚小子来得巧!快帮我瞅瞅这缸的颜色,总觉得比上次浅了点。”
林砚走过去,染缸里的布正被伙计用木架吊着,在靛蓝染液里沉沉浮浮,染液“咕嘟咕嘟”冒着小泡,像熬得正浓的药汤。他没直接伸手,而是从怀里掏出块干净的白棉纸——这是他特意从县衙带的,专门用来比对颜色。“苏老爹,借点染液。”他接过伙计递来的小瓷碗,舀了半勺染液,在棉纸上均匀涂了道线,又把纸举到日头下晾着。
“这法子细致。”苏老爹凑过来看,“比我用眼睛瞅靠谱。”
半盏茶的功夫,棉纸上的染液干透了,呈现出均匀的靛蓝色,既不发灰,也不发黑,像雨后初晴的夜空。“颜色正得很,”林砚把棉纸递给苏老爹,“比我上次在州府绸缎庄见的还好,定是伙计们搅缸够用心。”
苏老爹接过棉纸,用指甲刮了刮纸面,见颜色牢牢附着,才咧开嘴笑:“我这把老骨头,也就剩这点看家本事了。”他忽然拍了下大腿,“对了,正想找你!你那粮秣图我听苏晚说了,画得清清楚楚,我就琢磨着——咱染坊的布堆得跟山似的,青的、蓝的、黑的混在一块儿,发货时总弄错匹数,能不能也画张图,把每个颜色、多少匹都标明白?”
林砚正等着这话,忙从怀里掏出《粮秣管理手册》:“我带了这个,您看看里面的分类法子,或许能用到染坊。”
手册是孙福用小楷抄的,封皮上“粮秣管理”四个字工工整整。苏老爹翻到“分类存储”那页,眼睛一下子亮了:“按颜色分仓,按匹数记账,还能查库存?这法子好!晚丫头,快过来学学!”
里间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苏晚抱着匹刚染好的青布走出来,布角还滴着水,在青砖地上洇出小串蓝点。“来了爹。”她把布搭在竹竿上,手指在布面上轻轻抚过——这是在检查是否有漏染的地方。听见父亲的话,她走到桌前翻看手册,眉头渐渐舒展开:“这图和林大哥画的粮秣图道理一样!我以前也想过画张布图,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标数量,总怕记混了。”
“不难,”林砚指着手册上的粮仓编号,“染坊也可以按颜色分区,比如东角堆青布,西角堆蓝布,每个区挂块木牌,写上‘青布三十匹’‘蓝布五十匹’,再用‘正’字记每日出入数,就像粮秣房记粮食出入一样。”
苏老爹听得直点头,转身就冲伙计喊:“去把东厢房收拾出来!以后那儿就是账房,专门放账册和布图!晚丫头,你跟砚小子好好学,以后这账房就归你管!”
接下来的三天,林砚一得空就往染坊跑。他带着苏晚在院子里丈量尺寸,用桑皮纸画了张比粮秣图还大的染坊分布图:八个染缸的位置用圆圈标出,旁边写着“靛蓝缸”“青缸”“黑缸”;东、西、南三个布料存放区用方框隔开,方框里留着空白,方便每日填写匹数;甚至连染料库房、晾晒竹竿的位置都标得清清楚楚。
苏晚学得快,第二天就找来十几个小布袋,每个布袋上绣着不同的颜色名称,里面装着对应颜色的账册。“青布账册放蓝布袋,蓝布账册放青布袋,这样一摸就知道,不用翻来翻去。”她还在账册封皮上画了“颜色深浅对照表”:用五种深浅不同的蓝色块,分别标注“头染”“二染”“三染”,旁边写着对应的染料用量,连林砚都忍不住赞:“比粮秣房的浓度表还直观。”
第三天傍晚,林砚把整理好的染坊账册递给苏老爹。账册第一页是“布料流转总表”,每匹布都编了号,从投料到染色、晾晒、出货,每个环节都记着经手人姓名和日期,连用了多少斤靛蓝、多少两苏木都写得明明白白。“苏大叔您看,”他指着其中一页,“这匹青布是给邻县李掌柜的,昨天出货时小李子经手,账上记着‘已收款五两’,后面还附了李掌柜的签收画押。”
苏老爹翻着账册,手指在“签收画押”那页停了停,忽然哈哈大笑:“好!以后再有人说我清河染坊的布褪色、缺斤少两,我就把这账册甩他脸上!看谁还敢胡咧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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