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第十四日,林砚带着孙福来到州府粮秣司。廊下的盆栽榕树蔫得掉叶子,连看门的老黄狗都趴在阴凉处吐舌头。他怀里揣着周县丞连夜赶制的《清河县粮秣改革报告》,墨香混着暑气,熏得人头晕。
“林文书来了?”粮秣司主事李推官擦着汗迎出来,手里摇着湘妃竹扇,“这次要辛苦你去趟临河县。”他递过一叠账册,封皮上“临河县粮秣账”几个字被虫蛀得缺了边角。
林砚翻开账册,看见“月份+粮仓+种类”的分类法,却在“正字计数”栏发现异常——“正”字的横画粗细不均,像是用不同的笔写的。他指尖划过那些墨迹,忽然想起教启蒙堂学生时说的:“记账如做人,每一笔都要稳当。”
“李推官,”他指着账册,“临河县的新账法推行得如何?”
李推官的扇子停在半空:“挺好,挺好,王粮吏还说要送锦旗给你呢。”他眼神闪烁,“你去随便看看就行,莫要……”
林砚没答话,把账册往怀里一揣:“孙大哥,备马。”
临河县衙的粮秣房里,王粮吏正指挥伙计们往账册上补盖朱印。见林砚进来,他满脸堆笑:“林文书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林砚没理会,径直走到账架前。他抽出一本标着“六月新账”的册子,翻到“正字计数”页,果然看见“正”字的横画时粗时细,像是先用淡墨写,又用浓墨描过。
“王粮吏,”他举起账册,“这‘正’字怎么回事?”
王粮吏的笑容僵在脸上:“这……这是伙计们粗心,我这就……”
“粗心?”林砚冷笑,“正字计数法要求每笔横画用同一支笔、同一罐墨,你这明显是旧账翻新!”他抽出另一本旧账对比,发现“正”字的结构完全一致,“你把去年的旧账改个月份,就当新账交差?”
王粮吏扑通跪在地上:“林文书饶命!我也是没办法,新账法太麻烦,旧账改改能省不少事……”他从怀里掏出个沉甸甸的布包,“这是五十两银子,求你高抬贵手!”
林砚盯着地上的银包,忽然想起赵虎家的地契,想起王刘氏地里能塞进鸡蛋的裂缝。他抬脚踢开银包:“把你这些脏钱收回去!”他掏出小本,快速记录:“临河县王粮吏伪造新账,旧账翻新,涉及粮款五百石。”
王粮吏见贿赂不成,突然凶相毕露:“林砚,你别太过分!我表哥是州府赵通判!”
林砚头也不抬:“就算你表哥是知府,也不能违抗朝廷律法。”他指着账册上的“正”字,“你看看,这笔画歪歪扭扭,连珠算课的学生都不如!”
消息传回州府,李推官惊得打翻了茶盏:“林砚,你可知王粮吏的后台是谁?”
林砚把证据往桌上一摊:“我只知道,粮秣账册必须真实。”他指着“正字计数”栏,“你看,王粮吏连‘正’字都描不好,这账能信?”
李推官看着那些粗细不均的笔画,忽然想起第六十二章春燕酱菜作坊的“正字工分表”,连农妇都能写得工整。他叹了口气:“林砚,你这较真劲,迟早要吃亏。”
两日后,林砚带着孙福返回清河县。牛车碾过青石板,他的指尖还残留着账册上的墨香。路过春燕酱菜作坊时,他看见林石正在教新车夫看路线图,苏晚在一旁用算盘算运费。
“三弟回来啦?”春燕递过刚出坛的酱黄瓜,“州府的差事办妥了?”
林砚咬了口黄瓜,酸辣在舌尖炸开:“办妥了,就是遇见个不长眼的。”他掏出小本,“记了些不该记的。”
春燕笑了:“记吧,大嫂给你留着醒酒汤。”
林砚望着作坊墙上的“正字工分表”,忽然觉得那些整齐的“正”字,比任何金银都珍贵。他知道,这世道或许有阴影,但只要还有人愿意写工整的“正”字,愿意记清楚的账,那些藏在阴影里的不公,终会被阳光晒得无处遁形。
回到县衙,周县丞正在批改公文。他抬头看见林砚,叹了口气:“林砚,你可知临河县的王粮吏是谁的人?”
林砚把调查报告放在桌上:“周大人,我只知道,粮秣账册必须真实。”
周县丞盯着报告上的“正字笔画不符”,忽然想起第六十五章染坊的图册,那些红蓝线条像根刺扎在他心里。“林砚,”他轻声说,“水至清则无鱼。”
林砚笑了笑,指着窗外的老槐树:“但至少要让鱼知道哪片水浑。”
周县丞望着他坚定的眼神,忽然想起三年前他初任粮秣吏时,也是这样固执地追查粮库亏空。“林砚,”他说,“你这性子,早晚要吃亏。”
林砚摸了摸怀里的小本,里面记着王粮吏的劣迹,记着李大户的贪腐,记着赵虎家的地契。“为百姓吃亏,值。”他说。
当晚,林砚在粮秣房整理《粮秣新法推行细则》,忽然听见窗外传来脚步声。他警惕地吹灭油灯,却见林墨抱着一摞《诗经》推门进来。
“三弟,”林墨把书放在桌上,“我听说你在州府得罪人了?”
林砚点头,从怀里掏出《细则》:“二哥,粮秣新法必须推行,不然百姓的血汗都要被吞了。”
林墨翻开《细则》,看见“正字计数法”“防伪印记”等条款,忽然想起第六十四章珠算课上的算盘声。“三弟,”他轻声说,“你记的不是账,是良心。”
林砚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忽然觉得,这《细则》里的每一个字,都是清河镇的星火,终会照亮整个南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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