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第十六日,春燕酱菜作坊的陶瓮在烈日下蒸腾着咸香。春燕站在青石灶台前搅拌酱缸,忽然发现盐罐比平日轻了许多。她用竹片挑起酱汤尝了尝,眉头紧皱——咸度比往日淡了三成。
“张婶,今天的盐放了多少?”她转身问正在码坛的帮工。
张婶的竹筐“哐当”落地:“按……按老规矩,每坛三钱。”她的眼神躲闪,衣角沾着可疑的盐粒。
春燕盯着她慌乱的神情,忽然想起林砚教的“记账要留痕”。她掀开墙角的麻袋,发现原本该堆成小山的粗盐只剩下半袋。“这盐去哪儿了?”她提高声音。
作坊里瞬间安静下来。李婶擦汗的手停在半空,王嫂的扁担“吱呀”作响。春燕掏出随身携带的账本,快速翻到“六月用料”页:“按每日十坛计算,盐应消耗三十斤,可今日才十六日,已用去四十斤。”
张婶扑通跪在地上:“春燕妹子,我家娃病了,实在没钱抓药……”她从怀里掏出个破布包,里面是偷藏的五两碎银,“这些钱我还,求你别赶我走!”
春燕盯着地上的银包,想起林砚踢开王粮吏贿银的样子。她深吸一口气:“张婶,我敬你是长辈,可作坊有作坊的规矩。”她指着墙上的“正字工分表”,“你看看,每个帮工的盐量都记在这儿,少一两都要补。”
张婶哭着磕头:“我再也不敢了,求你给我个机会……”
春燕摇头:“规矩不能破。”她掏出算盘,噼啪拨了几下,“你偷减盐量二十坛,按‘假一赔十’的规矩,要赔二十两。”她把账本往张婶面前一推,“但念你初犯,只需赔十两,剩下的从工钱里扣。”
张婶颤抖着接过账本,看见“张婶-10两”的批注,忽然尖叫起来:“你这黑心婆娘,想逼死我全家!”她抄起竹片就要砸酱缸。
“住手!”林石冲进作坊,一把夺过竹片。他刚从染坊回来,身上还沾着靛蓝染料。“张婶,春燕按规矩办事,你若不服,我陪你去县衙评理。”
张婶看着林石铁塔般的身躯,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她哭哭啼啼地交出银包,灰溜溜地走了。春燕望着她佝偻的背影,张小三算错账时的眼泪。她知道,这事容不得半点心软。
当晚,春燕在作坊门口贴出告示:“每坛酱菜用料公开,假一赔十。”她用朱砂在“赔”字上画了个圈,像滴凝固的血。
消息传开,清河镇的主妇们蜂拥而至。王婆婆用银针戳破坛口的油纸,仔细数着坛底的盐粒:“一钱、两钱、三钱,一毫不少!”她竖起大拇指,“春燕这闺女,比粮秣房的账还清楚!”
林石站在一旁,看着母亲李氏在灶台前演示“一钱盐配十斤菜”。他忽然想起林砚教的“正字计数法”,掏出炭笔在青石板上画了个“正”字:“娘,以后每坛的盐量都用‘正’字记,一横代表一钱。”
李氏笑着点头:“好,比你三弟记粮账还严!”她舀起一勺酱汤尝了尝,“嗯,这咸淡才对味。”
三天后,春燕带着林石去邻镇送货。牛车碾过青石板,坛底的“春燕牌”刻字在阳光下泛着微光。路过茶摊时,听见几个商人议论:“听说清河镇的酱菜假一赔十,比州府的老字号还可靠!”
林石摸了摸腰间的账本,忽然觉得这牛皮封面比任何时候都烫。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账本,而是春燕的脊梁,是清河镇的骨气。
回到作坊,春燕翻开新账本,在“张婶”名下画了个叉。她在“备注”栏写道:“偷减盐量二十坛,赔银十两,永不录用。”旁边画了个醒目的感叹号,又标上“规矩”二字。
林石凑过来看,忽然想起林砚说的:“账册是死的,人是活的,得让规矩活在百姓心里。”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刻刀,在坛底雕了只衔着酱菜的燕子:“春燕,以后每坛都刻这个,防伪。”
春燕摸着凹凸的刻痕,忽然觉得这比任何胭脂水粉都珍贵。她知道,这燕子衔的不是酱菜,而是清河镇人的诚信。
两日后,州府的赵掌柜慕名而来。他掀开一坛酱菜,看见坛底的燕子刻痕,惊叹道:“春燕姑娘,你这防伪比户部的官印还厉害!”他指着“假一赔十”的告示,“按这个规矩,我要订五百坛!”
春燕笑了笑,把算盘推过去:“可以,但得按日结账。”她噼里啪啦拨了几下,“今日十八日,月底交货,逾期一日扣五钱。”
赵掌柜看着算盘上明明白白的刻度,点头应允。他知道,这算盘珠子拨的不是数字,而是春燕的良心。
林石送货时,总把账本带在身边。他发现,那些绸缎庄的掌柜们看见账本,态度都客气了许多,仿佛这不是牛皮纸,而是块能照见人心的青铜镜。
月底结账时,赵掌柜捧着账本惊叹:“春燕姑娘,你这账比户部的黄册还清楚!”他掏出五十两银票,“这是订金,以后每月都要五百坛!”
春燕数着银票,她知道,这世道或许有阴影,但只要还有人像林砚这样较真,像林石这样护货,像自己这样守规矩,那些藏在阴影里的不公,终会被账本上的阳光晒得无处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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