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前七日,林砚跟着税役队下乡征税,牛车碾过枯黄的稻田,车轮陷进被雨水泡软的泥路。他掀开油布帘,看见道旁的田埂上歪着几具犁头,木柄上的裂缝里还卡着去年的稻壳——这是佃农们交不起租子,被地主收走农具抵债的证据。
“林文书,前面就是张家庄了。”差役头目老陈甩着马鞭,牛皮靴上沾着暗红的土块,“李大户家的租子早收齐了,倒是那些穷鬼佃户,年年都要扯皮。”
林砚攥紧怀里的税册,册页间夹着张皱巴巴的《减税条例》。车转过村口的老槐树,他看见王老汉蹲在晒谷场上,怀里抱着个缺口的陶罐,罐子里的铜钱叮当作响。旁边站着个戴瓜皮帽的账房先生,手里的算盘噼啪作响:“王老汉,你家三亩地,人头税三钱,土地税六斗,合计……”
“等等!”林砚下车时被泥坑绊了个趔趄,税册掉在地上,露出里面夹着的《正字计数法》图谱,“按朝廷新规,灾年只收土地税,人头税不是免了吗?”
账房先生斜睨他一眼:“林文书新来的吧?李大户说了,佃农吃他的粮、住他的房,人头税得照收。”他把算盘往桌上一磕,“再说了,去年的欠租还没算呢!”
王老汉颤抖着掏出张泛黄的契约:“官爷,这是租契,上面写着‘遇灾年减半’……”
林砚接过契约,看见“遇灾年减半”的条款被朱砂划了个大叉,旁边盖着李大户的红手印。指尖抚过那些篡改的痕迹,忽然觉得这朱砂红得刺目。
“老陈,”他转头问差役头目,“朝廷的减税令,李大户没收到?”
老陈挠着后颈嘿嘿笑:“李大户说,他代收税银,自然有权定规矩。”他压低声音,“林文书,这是历来的规矩,您就别……”
林砚没答话,掏出牛皮小本,快速画下“地主缴税:亩数×税率;佃农缴税:亩数×税率+人头税”的对比图。他在“李大户”三个字旁边画了个红圈,又标上“知府表亲”。
正画着,远处传来争吵声。林砚循声望去,见个穿靛蓝长衫的地主正揪着佃农的衣领:“你家地裂了三寸半又如何?李大户说不算受灾!”他把佃农的税单往地上一扔,“不交租子就滚蛋!”
林砚认出那地主是李家庄管家。他走过去捡起税单,看见“实缴粮十五石”的字样,再对照《减税条例》,应缴应为十石五斗。“你多收四石五斗。”他指着税单上的朱批。
管家冷笑:“林文书连李大户的账都要查?”他从怀里掏出张银票晃了晃,“这是孝敬县丞大人的,你要是识相……”
林砚抬脚踢开银票,银票落在水洼里,墨迹瞬间晕染成一片浑浊。他掏出小本,在“李大户”名下又添了笔:“私改税单,多收佃农四石五斗。”
管家的脸瞬间铁青:“林砚,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林砚没理会,转身走向晒谷场。他掏出《减税条例》,站在石碾上大声念:“朝廷规定,土地裂缝超过三寸即为受灾,可减税三成!”他掏出随身携带的铜尺,“谁地里的裂缝够宽,我现场丈量!”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王老汉颤巍巍地举手:“官爷,我家地里的裂缝能塞进鸡蛋!”
林砚跟着他来到地头,用铜尺量出裂缝宽度:“三寸半,符合标准!”他在小本上记下:“王老汉,三亩地,裂缝三寸半,应减税九斗。”
老陈在一旁扯他袖子:“林文书,李大户的佃户都不敢作证,您这是何苦……”
“我偏要让他们敢。”林砚掏出印泥盒,“每村选三个佃农代表,跟着我一起丈量。”他指着管家,“你要是不服,也可以跟着来。”
管家气呼呼地甩袖离开,临走前恶狠狠地瞪了林砚一眼。林砚望着他的背影,想着王粮吏的表哥是赵通判,这李大户背后的关系网,怕是比想象中更复杂。
两日后,林砚带着佃农代表回到县衙。他怀里的小本已经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对比图,墨渍被汗水晕染成深浅不一的蓝。路过粮秣房时,听见周县丞在训斥孙福:“李大户的名字怎么还没添到减税名册首列?”
林砚推门进去,看见周县丞正用朱笔在名册上涂抹,“李大户”三个字被描得格外醒目,旁边批注着“受灾严重,全免赋税”。
“周大人,”他把税单往桌上一放,“李大户的佃农们受灾严重,可他自己的地却没裂一道缝。”
周县丞的朱笔停在半空:“林砚,你可知李大户是谁?他是知府大人的表亲!”他把名册往林砚面前一推,“这是州府的意思,你莫要自找麻烦。”
林砚盯着名册上的朱批,想着周县丞改税单时的样子。他默默翻开小本,看见自己画的对比图,忽然觉得那些线条像把刀,割在自己心上。
“周大人,”他轻声说,“朝廷的税银是百姓的血汗,容不得任何人染指。”他掏出《减税条例》,“您看,条例上明明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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