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的蝉鸣在府衙的飞檐下此起彼伏,林砚趴在案头整理十县走访数据,汗珠顺着下巴滚落,在《佃农租税对比表》上晕开一个个墨点。他的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划过,租税比一栏的数字像带刺的荆棘——最高的竟达百分之八十三,最低的也有百分之六十五。
林计吏,顾大人请你去正堂。小石头抱着捆账册进来,鼻尖沁着汗珠,布政使大人的加急文书到了。
林砚起身时,膝盖撞得桌腿哐当响。他跟着小石头穿过回廊,月光下的紫藤花泛着诡异的紫光,像极了黄员外账册里那两千两银票的云纹。
正堂里,顾衍脸色铁青地拍着案头的文书:布政使大人说豫州赋税繁重,刁民聚众闹事,要本府严办赵老栓家属!他忽然将文书甩向林砚,你看看,这就是他们说的!
林砚接住文书,看见赵老栓之妻李氏妖言惑众,煽动佃农抗税的字样。他的手指在妖言惑众四字上摩挲,忽然想起李寡妇怀里那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妖言惑众的,究竟是谁?
大人,林砚将《佃农租税对比表》摊开,十县走访数据显示,佃农缴税额平均占收成的百分之七十,而地主仅缴名义税的三成。他的手指划过云溪县黄员外那行,黄员外家的新麦堆成山,佃农家的米缸却见底。
顾衍盯着对比表,指尖在租税比柱状图上重重一点:你有什么办法?
林砚从包袱底层掏出二哥林墨的信,信末墨迹未干:清河县试行三七税制,佃农耕种积极性大增。但要切记,税改如抽丝,需防断弦。他将信夹进《州府财税典》,泛黄的纸页上,均输法被朱砂圈了又圈:二哥说,税如流,堵不如疏。卑职拟了个三七税制,地主缴七成,佃农缴三成。
顾衍挑眉:如何保证地主缴税?
双登记制。林砚解释道,佃农登记租约,地主登记地契,两相对照。他忽然抽出张火漆封印的文书,再派暗探核查地契真伪,若有伪造……
话音未落,堂外传来喧哗。林砚转身时,正看见黄员外带着一群家丁闯进来,手里举着《户部税则》:顾大人,林计吏要改税则,这是抗旨!
顾衍的戒尺重重拍在案上:黄员外,你私改税则,逼死人命,还有脸提抗旨?
黄员外扑通跪下:大人饶命!小的只是按布政使大人的吩咐行事……
林砚忽然注意到黄员外的袖口沾着新鲜的墨渍,与他随身携带的《户部税则》扉页上的墨迹相同。他翻开税则,发现佃农税由地主代缴的条款被火漆覆盖,旁边写着税按田亩算。
好啊,林砚将税则摔在黄员外脸上,你篡改税则,还敢诬陷本计吏抗旨!
黄员外的脸白了:林计吏,小的也是被逼无奈……
顾衍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被逼无奈?你家祠堂里供奉的可不是布政使的牌位!
黄员外浑身发抖:大人,小的每年都要给布政使大人送三千两……
林砚震惊地看向顾衍,后者微微颔首:本府早已查过,布政使大人借修缮祠堂之名,勒索全州地主。他忽然对林砚道,你的三七税制,打算怎么破局?
林砚深吸一口气:先在云溪、清河等五县试行,由顾大人亲自监督。他忽然对黄员外道,黄员外若肯配合,本计吏可向顾大人求情。
黄员外磕头如捣蒜:小的愿意配合!
回到偏院时,月已西斜。林砚在灯下撰写《佃农减税策》,算盘珠子在指间噼啪作响。他忽然收到二哥林墨的加急信:清河县有佃农自发组织护粮队,你在府城多加小心。
他摸出父亲塞的炒花生,只剩一颗。剥开花生壳,仁儿白生生的,像粒未眠的星。林砚忽然想起父亲常说:花生要一颗一颗种,税改也要一步一步来。
窗外的月光爬进屋里,林砚在策论末尾写下:减税非损税,乃藏富于民。民有余粮,则国富可期。写完才发现,墨迹在纸上晕开,像团化不开的墨——这墨,终将被阳光晒透。
次日清晨,林砚带着减税策去见顾衍。路过云溪县驻府办事处时,听见里面传来压低的争执:……林砚的三七税制若成,咱们的财路就断了!怕什么?布政使大人说过,只要他敢试行,就有办法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林砚脚步未停,只是将减税策抱得更紧了些。他知道,这薄薄的几页纸,承载的是千万佃农的生路,更是他林砚的初心。
顾衍看完策论,忽然从抽屉里拿出块玉珏:这是本府在户部时的信物,你带着。他忽然压低声音,布政使大人派了刺客,你小心。
林砚接过玉珏,触手温润,正面刻着铁算盘三个字,背面是顾衍的瘦金体落款。他忽然想起父亲常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这玉珏,该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走出正堂时,紫藤花落在减税策上,林砚用袖口轻轻拂去。他知道,这不是结束,是开始——那些写在纸上的数字,终究要走到阳光下,走到种粮人的面前,给他们一个清清楚楚的交代。
夕阳将府衙的影子拉得老长,林砚站在偏院门口,望着满架的紫藤花,忽然觉得它们像极了清河县粮仓外的那株。二哥总说紫藤花是粮仓的眼睛,现在他要让这些,照亮那些被黑暗吞噬的粮食,照亮那些被模糊的数字背后,种地人的汗水与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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