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的夜风带着麦收后的燥热,卷着府衙偏院的槐花香,钻进林砚敞开的窗棂。他正对着油灯核校《佃农减税策》的第三份抄本,指尖划过“地主缴七成、佃农缴三成”的字样时,忽然听见院墙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有人踮着脚,踩着青砖地的接缝处走,生怕发出半点声响。
林砚不动声色地将抄本折好,塞进桌案下的暗格。那暗格是他按二哥林墨教的法子,用三块松动的地砖拼出来的,表面看着与其他地面无异,掀开才见里面深尺许。他早料到黄员外不会善罢甘休,白日里刘三在账房多看了策论两眼,那眼神里的贪婪就藏不住,此刻来的,多半是他。
脚步声在窗下停了。借着月光,林砚从窗纸的破洞往外瞧,果然是刘三。这厮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短褂,手里攥着串钥匙,正对着偏院的铜锁比划——那是他托辞“夜间巡逻”从门房那骗来的钥匙。
“吱呀”一声,门锁被撬开,刘三猫着腰溜进来,靴底在青砖上蹭出细碎的响动。他径直走向桌案,拿起最上面那本抄本(林砚故意放的,字迹潦草,还缺了后半段),翻了两页就喜形于色,揣进怀里,又在桌上翻找起来,嘴里嘟囔着:“原稿呢?那小吏说原稿更详细……”
林砚坐在暗处,指尖捏着枚算盘珠——那是他从二哥送的紫檀木算盘上拆下来的,边角打磨得光滑,握在手里正趁手。等刘三摸到桌案内侧,要去翻砚台底下的纸卷时,他忽然咳嗽一声:“刘大哥深夜来访,是替黄员外找东西么?”
刘三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砚台“哐当”掉在地上,墨汁溅了他一裤腿。他猛地转身,看见林砚端着油灯从内室走出来,灯光映着林砚清明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了然。
“林、林计吏?你咋还没睡?”刘三结结巴巴地说着,手不自觉地往怀里揣,想把抄本藏得更深。
林砚将油灯往桌案上一放,灯光照亮他嘴角的笑:“等你啊。”他指了指刘三的怀里,“黄员外许了你多少好处,让你冒险来偷个半成品策论?”
刘三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嘴硬:“你胡说啥!我是来给你送宵夜的,见你灯亮着……”
“宵夜?”林砚弯腰捡起地上的砚台,用布擦着上面的墨渍,“刘大哥当差三年,连门房的宵夜都从没送过,今儿倒想起我了?”他忽然提高声音,“还是说,黄员外答应你,只要拿到策论,就把他那间临街的杂货铺让给你?”
这话是他从春燕大嫂的信里看来的——大嫂的酱菜坊隔壁就是黄员外的杂货铺,前几日黄员外扬言要盘出去,没想到是用这当诱饵。
刘三果然慌了,后退两步撞在书架上,怀里的抄本掉了出来。他慌忙去捡,却被林砚抢先一步拾起来,抖了抖纸页:“这抄本缺了‘地主逃税处罚细则’,你拿去给黄员外,他也用不上。”
“你、你故意的!”刘三又惊又怒,指着林砚说不出话。
“我只是不想让你白跑腿。”林砚将抄本放在灯上燎了燎,火苗舔着纸页,很快卷成灰烬。他看着刘三,眼神沉了沉,“黄员外让你偷策论,无非是想改里面的条款,让地主少缴税。可你想过没有?你也是佃农出身,你爹当年就是因为税太重,才把你送进府衙当差的。”
刘三的脸猛地一白。他爹的事是心底的刺,当年若不是税银缴不起,也不会被逼得卖了半亩口粮田,落下病根。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顾知府带着两个衙役站在门口,灯笼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林砚说有人要偷策论,我还不信,没想到真是你。”顾知府的声音里满是失望,他是看着刘三从杂役做到书吏的。
刘三“扑通”跪在地上,眼泪混着脸上的墨汁往下淌:“知府大人饶命!是黄员外逼我的!他说我不办,就把我娘从杂货铺赶出去……”
顾知府挥挥手,让衙役把刘三架起来:“查!把黄员外这几年的税单都调出来,看看他欠了多少!”他转向林砚,目光柔和了些,“你没事吧?策论没被偷走?”
“原稿在暗格藏着,没事。”林砚掀开地砖,拿出那份字迹工整的抄本,“只是委屈刘大哥了,他本性不坏,是被猪油蒙了心。”
顾知府叹了口气:“律法无情。但念在他是初犯,又是被胁迫,杖责二十,革职永不录用吧。”他看着被拖出去的刘三,又道,“黄员外那边,你不用管,本府会让他知道,佃农的税,一分都不能少。”
夜风再次吹进来,带着槐花香,却比刚才清爽了许多。林砚将暗格盖好,油灯下,《佃农减税策》的字迹透着坚定——他想起赵老栓皲裂的手,想起那些在田埂上望着天叹气的佃农,忽然觉得,这点波折,算不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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