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前的雨丝带着寒气,斜斜打在府衙的窗纸上,洇出一片灰蒙蒙的水渍。林砚坐在账房的梨木案前,指尖捏着那张被雨水泡软的漕运清单,二字的墨迹在反复摩挲下渐渐发淡,像要融进纸纤维里。
案头堆着三摞账册,最上面是漕运装船-卸船的双签字底簿。按规矩,这底簿本该一式两份,一份存码头库房,一份交府衙归档,可林砚派人去码头取时,库房管事支支吾吾,只说上个月遭了鼠患,底簿被咬得不成样子。
鼠患?王敬之蹲在地上,正用小刷子清理从码头带回的残页,纸屑混着霉斑落在青砖上,我看是吧?那管事的手都在抖,怕是被人买通了。
林砚没应声,翻开府衙存档的底簿。前九船的签字都整整齐齐:装船时是李彪与清河粮户赵老栓的联名画押,朱红手印清晰可辨;卸船时是李彪与验收人钱德贵的签字,字迹虽有差异,却符合两人平日的笔锋。
唯独第十船——也就是那艘亏空三十石的粮船,卸船单上的签字透着诡异。
他取来上个月李彪呈报的淮河漕运路线图,上面的签字笔锋刚硬,捺画收笔时带着个小小的勾,像把出鞘的短刀。再对比卸船单上的二字,捺画收笔处圆钝得像被水泡过,连墨色都比别处浅些,显然是仿冒的。
王敬之,取笔墨来。林砚推开案上的茶盏,茶渍在纸上晕出个浅黄的圈,把李彪的卷宗找出来,尤其是他去年在清河县当差时的文书。
王敬之应声去翻卷宗柜,樟木抽屉拉开时发出的声响,混着窗外的雨声,倒像谁在暗处叹气。不多时,他抱来一叠泛黄的文书,最上面是去年李彪为黄员外押送私粮时的通关文牒,签字处的捺画勾锋与路线图上的如出一辙。
你看这里。林砚用朱砂笔在两份文书的字捺画上各画了个圈,彪字时,最后一笔总爱往右上挑,像要把旁的最后一撇勾起来。他再指向卸船单,可这张上的捺画是平的,连墨都没蘸足,明显是另一个人写的。
王敬之凑近了看,忽然一拍大腿:像钱德贵的字!你看这画,都带点向右歪的弧度,跟布庄账本上的签字一个样!
林砚点头,从抽屉里取出块砚台,倒上清水研磨。墨锭是二哥林墨寄来的松烟墨,磨出的墨汁黑中泛着青,落在纸上不易晕染。他取来三张宣纸,分别写下李彪、钱德贵的常用字迹,再对照卸船单上的签字,三者的笔锋差异瞬间清晰如镜。
李彪的字是硬的,像清河的青石;钱德贵的字是软的,像泡了水的棉絮。林砚放下狼毫,指尖点在卸船单上,这签字却是硬骨裹着软肉——仿了李彪的笔锋,却藏不住钱德贵的习气。
正说着,账房的门被推开,寒风卷着雨丝灌进来,吹得烛火猛地一跳。顾知府的幕僚抱着个蓝布包走进来,布角沾着泥点,显然是冒雨从码头赶来。
林计吏,这是从码头库房搜出来的。幕僚解开布包,里面是几本被虫蛀得千疮百孔的底簿,管事的说漏嘴了,是李彪前天夜里带人来的,还塞了五两银子让他闭嘴。
林砚捡起最完整的一本,书页边缘被咬得参差不齐,但第七页的残片上,依稀能辨认出第十船的卸船记录——墨迹新鲜,显然是后补的,与府衙存档的底簿比对,竟连纸张的纹路都不一样。
假的。他把残片按在案上,与真底簿并排铺开,府衙存档用的是桑皮纸,纤维粗,透光看能看见麻点;这残片是宣纸,纤维细,是钱德贵布庄常用的那种。
王敬之凑过来,忽然指着残片角落的一个墨点:这形状像颗花生!跟林计吏你上次给我的炒花生一个样!
林砚笑了笑,那是他上个月带大哥去酒馆时,不小心掉在账册上的油渍,后来用墨点盖住了。他忽然想起什么,翻到真底簿的第十页,果然在右下角找到个一模一样的墨点——是他当时核对完账目后做的标记。
这么说,码头的真底簿没丢?王敬之眼睛亮起来,被李彪藏起来了?
不止。林砚站起身,案上的烛火映在他眼里,他要藏的不是底簿,是能证明谁在模仿签字的证据。他抓起伞,去李彪家。
李彪的住处离码头不远,是间带小院的瓦房,院墙爬满干枯的牵牛花藤,像张破败的网。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就作响,院里的石磨上还放着半袋谷子,谷粒饱满,正是今年清河的晚稻——与漕运粮的品种分毫不差。
林计吏,你看这个!王敬之在灶台边翻出个瓦罐,里面装着十几张揉皱的纸,每张都写着二字,有的笔锋刚硬,有的软塌塌的,显然是练习模仿的废稿。
林砚捡起最平整的一张,上面的字迹与卸船单上的如出一辙。纸的边缘印着个淡淡的布纹——是钱德贵布庄卖的青灰色官布,经纬线比寻常布料密些,他上个月在布庄见过。
看来是钱德贵教他仿的。林砚把废稿塞进怀里,但光有这个不够,得找到真的卸船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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